天狼山。
地处茫茫南疆深处。
因为山峰险峻雄奇,形似一头吞月天狼,故而才得此名。
南疆大山小山无数。
谁也不清楚具体数字。
只能用十万这个笼统的数字概括。
不过也能从中一窥南疆山岭数量之多。
类似天狼山这样的名字,也是多到数不清。
那些夷人,一辈子住在大山深处,到死都看不见山外的风景。
站在家门口,一眼望去,山势连绵起伏,根本望不到尽头。
取名也就随意了许多。
卧牛、天蚕、天狼……
像什么叫什么。
时间长了,也就约定俗成。
不过,在苗疆,天狼山却是赫赫有名,任谁也不敢轻视它的存在。
只因为,它是千山蛊门的宗门所在。
作为南疆最为古老的势力之一。
千山蛊门存世近两千年。
势力范围遍布南疆西北一大片。
西起风河谷,北至飞蛇山脉。
光是附属大大小小的部族村落,就是近百个。
更不说,宗门上下弟子数千。
这些年里,虽然稍稍没落了几分,但仍旧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
整个南疆中,能稳稳压它一头的恐怕也就蛊神盟了。
即便是老对头七杀蛊门。
也只能堪堪与千山蛊门分庭抗礼。
两大宗门,因为在地理位置上最为靠近,几千年时间里,两个宗门之间,明争暗斗,厮杀不断,就差没把狗脑子打出来。
南疆这地界,自古就是实力为尊。
这些年里,千山蛊门稍稍式微,七杀蛊门立刻就跟嗅到了腥味的狗一样凑了上来。
尤其是两个宗门的界限处。
挑起了不知道多少次杀戮战祸。
杀人、抢地。
尤其是修行资源,更是被掠夺了不少。
但没辙,人家势大得认,低头做小,避其锋芒才是对的。
所以,除了严防死守,防止更多的地盘被夺走之外,千山蛊门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暗杀报复?
逞一时之快,到时候把七杀蛊门得罪狠了。
掀起宗门大战。
不用想也能知道谁会吃亏。
是以这些年里,千山蛊门上下蛰伏不出,几乎全都在闭关修行,心里闷着一股子的气,想要重新杀回去。
此刻。
天狼山主峰。
半山腰。
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古建筑。
外沿用整块的山石搭建而成。
而风格则是明显融合了苗汉两族的思路,整体呈现出漆黑色调,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头昂着脑袋,从山林中探出身体的巨蛇。
这里就是千山蛊门的禁地之一。
蛊灵堂。
又被成为灵蛇洞。
蛊灵堂规模极大。
跨过门槛,便能看到一座辽阔无边的大厅。
四周漆黑昏暗。
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迷雾。
穹顶也是空洞无边。
抬头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此时空旷的大厅之中,隐隐可见一道身材高大,穿着灰袍的身影。
只见他负手而立。
目光望着远处。
蛊灵堂建筑,与主峰相连,他所看的方向,赫然是一座天然岩洞。
岩洞地上,密密麻麻,满是灯火烛盏。
犹如民间传闻的火龙阵。
远远看着灯火辉煌。
但不知道为何,却偏偏给人一种幽暗、阴森的恐怖之感。
作为千山蛊门的禁地之一。
这地方除了宗主、大长老等寥寥数人可以随意进出之外,其余人,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不得擅自踏入此间一步。
因为,蛊灵堂关乎千山宗门上上下下几千人的生死。
那些看似寻常的灯盏烛火。
实际上,却是每一个千山蛊闷中人身上抽取一丝本命蛊的精血灵气,融入灯盏之中。
所以又叫本命灯。
灯火燃烧,则意味着门人相安无事。
但一旦熄灭。
便代表着点灯之人身死道消。
此刻放眼望去,足足数千盏灯火常年不灭,仿佛长明灯般。
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每一只灯盏下,还刻有名字,对应的便是每一个门人。
而若是有外人在此。
便会认出,那位负手站在大厅之中的男人,正是千山蛊门此代的门主——笼宿!
南疆中各族聚居而生。
除却苗人之外,还有白、瑶、土、回、侗以及汉人。
只不过苗族实力最强。
笼便是苗人中最为古老的姓氏之意。
在苗语中,意思是行走在山巅间的人。
笼宿一身灰袍,长发梳成椎髻,看不清年纪,不过从如同霜染的两鬓,隐隐能推断出他大概五六十岁的模样。
一张国字脸,肤色黝黑,双眉如刀直插入鬓。
看上去粗犷凶悍,霸道难言。
“已经半个月了。”
“为何至今还一点消息没有?”
笼宿目光越过迷雾。
落在灯火阵最前方的一盏之上。
灯盏底下,用苗族古文刻着白三娘三个字。
那就是千山蛊门此代圣女的本命灯。
自从受他委派下山寻找金蚕蛊开始算起,这一晃眼的功夫,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按照他的推断。
以白三娘的实力,又有胡羊和蒙鲁两人倾力相助。
顶了天十天左右。
无论如何也该寻回金蚕蛊了吧?
但时至今日,白三娘一行人仍旧没有半点消息传回,就如石沉大海了一般。
要不是本命灯还在燃烧,不曾有熄灭的迹象。
他都怀疑,三人是不是招惹了不出世的老怪物。
笼宿虽是南疆最为顶尖的强者之一。
但他最是明白一个道理。
天下之大,南疆不过是偏安一隅。
尤其是中原,自古以来就是强者辈出,能人异士无数,仅仅是流派就如天上繁星。
在他们眼中看来,苗疆不过是没开化的蛮荒之地。
越是身在高位。
笼宿就越是清楚这一点。
他年轻时也曾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直到在江湖上走了一遭。
挨过几次毒打,受过几次教训,这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只是……
金蚕蛊实在太过重要。
关乎着千山蛊门接下来近百年,是否能够崛起,力压七杀蛊门的关键。
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将圣女白三娘派出。
此刻的他,抿着嘴唇,目光里异光浮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谁说话。
“三娘人虽然冷了点,不过毕竟是一路爬上来的,应该不至于出事……”
忽然间。
笼宿又摇头一笑。
负在身后的双手收回。
伸出一只手,微微弓起,呈现出向上握拳的手势。
借着远处的明灭不定的灯火。
惊鸿之间,这才发现,在他手掌中,正卧着一头浑身赤红的怪蛇。
赤蛇身形不大,头生二角,蛇信猩红,一双眼睛漆黑如墨,让它看上去更是妖异。
那便是笼宿的本命蛊。
赤蛇蛊!
乃是苗疆十万大山中,最为神秘罕见、
虽然不是金字辈,但丝毫不比金蚕蛊、金蛇蛊实力低微,甚至更为惊人。
他当初融合赤蛇蛊时。
尚且无人看好。
但十几年时间过去,笼宿的名字便已经震动整个南疆。
赤蛇蛊也随之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只不过,想要融合赤蛇蛊,难如登天不说这,赤蛇蛊的炼化也是少之又少。
“是不是?”
笼宿探出一根手指,在赤蛇蛊身上轻轻划过。
赤蛇眼睛微微闭上。
露出一抹拟人化的舒适感。
只是……
还未等笼宿再次张口。
掌心中的赤蛇蛊,忽然猛地一下睁开眼睛,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扭头死死盯着火灯阵的方向。
不仅是它。
笼宿在第一时间便有了感应。
几乎不见任何举动。
整个人凭空一闪,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一盏盏灯火之前。
俯身看去。
属于白三娘的那盏本命灯,此刻竟是迅速变得微弱不明,摇摇欲坠,似乎有个无形的人,正在一旁拼命吹着风。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怎么会?”
笼宿脸色一沉,眉头紧皱。
原本平静的大厅内,仿佛凭空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抿着嘴唇,一张脸色阴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白三娘虽然只是个女人。
但好歹也是千山蛊门的圣女。
如今,本命灯突然变得昏暗不定,显然是身受重伤,到了濒死的边缘。
否则本命灯不会出现这样的剧变。
低声喃喃间。
笼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目光下意识扫过后方。
很快,他就在岩洞角落里,找到了属于胡羊和蒙鲁的本命灯。
只是……
让他脸色更为难看的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两盏灯竟然早已熄灭。
人死如灯灭!
如此情形,让笼宿更为确认,一行三人必然是在中海遭遇了强敌。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得罪了何等高手,才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一举斩杀两人,重伤一人。
要知道。
苗疆蛊师之所以令人胆寒,闻之生畏。
一个是蛊师手段诡异莫测。
截然不同于中原之地的古武者、僧众以及修行者。
稍有不慎就被斩杀。
故而外人对于苗疆蛊师,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畏惧。
而且,蛊师与本命蛊性命相通。
几乎就等于一人拥有两条命。
想要斩杀蛊师,必要先杀本命蛊。
而大多数苗疆蛊师,在遭遇强敌之时,都会选择断尾求生。
以自爆本命蛊为代价,拦住敌人,逃脱生天。
除非是实力强过自己数个境界的对手。
否则,一般情况下,蛊师都不至于被当场斩杀。
但……
刚才他在观察白三娘本命灯时,顺势也瞥了一眼胡羊和蒙鲁。
两人本命灯燃烧正旺,丝毫不像是要熄灭的样子。
但就一眨眼的功夫。
前后不过十息。
灯灭人亡!
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这怎么可能!!?
笼宿瞳孔紧缩,他已经是南疆有数的顶尖高手,多年前便已经跨入了八转,距离九转大蛊师,只差一步之遥。
纵观整个南疆。
比他实力还强的,绝对是屈指可数。
至少千山蛊门之中。
也只有在后山禁地常年闭死关的几个老家伙。
在明面上,八转蛊师就已经是天花板了。
但就算是他,自问也很难做到瞬杀三人。
尤其白三娘的本命蛊,还是以敏锐著称的情蛊,一旦起了杀心,绝对逃不过它的查探。
如此情况下。
还是遭遇不测。
这让笼宿不得不怀疑,他们一行三人,是不是在中海太过张扬,行事肆无忌惮,惹怒了那些藏身其中的老怪物?
噗——
就在他迟疑间。
面前那道属于白三娘的本命灯,终于再维持不住,噗的一下彻底熄灭。
融入灯火中的精血灵气,也随之消散于无形。
“这!!”
“到底是谁?”
见此情形。
笼宿脸色更是难看。
几乎是低吼出声。
若只是外门弟子,死了也就死了,但三人都是门中耗费无数资源,方才培养起来的人。
就算是胡羊和蒙鲁。
也都潜力不小。
尤其是后者,古往今来,融合力蛊之人,哪一个不是出人头地,成为一代强者。
如今,只是下了一趟山外,就被人尽数斩杀。
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
这其中最让他心如刀割的,自然是白三娘。
门中圣女,天资出众。
几乎可以预计的是,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成长,假日时日,必然会成为千山蛊门的中流砥柱。
等他们这一辈的老人退出江湖。
长老的位置,她绝对能够预定一个。
但如今……连她也死在了中海。
笼宿哪能不震怒万分?
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此次行动被提前泄漏,七杀蛊门也派了高手下山强行劫杀。
要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
他这边的人才下山半个来月,就有死讯传来。
“巴图!”
越想越觉得可能性不低。
笼宿一声怒喝。
声音如雷,响彻整座蛊灵堂,甚至朝着山下滚滚而起。
天狼山中仿佛掀起了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动静。
“门主!”
在他声音落下不久。
很快,一道身影便快步从门外出现。
一直到笼宿身后。
这才停下脚步。
单膝跪在地上。
只见他浑身上下仿佛都被黑暗笼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不过,此刻看向笼宿的眼神里满是狂热之色。
“圣女死了。”
“替我去一趟中海,查清真相。”
笼宿并未回头。
只是冷冷说道。
这句话一出,就是跪在地上的巴图也是瞳孔一缩,难掩震撼,但不等他开口询问,那道冷冽如冰的声音再度响起。
“记住,秘密行事,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身份,擅自行动!”
“是,门主!”
巴图大声回应道。
“去吧。”
笼宿一挥手。
刹那间,身周那一道道黑色雾气,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尽数朝着他的身外笼罩而去。
等巴图再次抬头时。
身前的灯火阵前已经空无一人。
哪还有门主的身影。
他也不敢耽误,右手抬至胸前,不断往后退去。
不多时,随着他离开蛊灵堂,大门咔嚓一声缓缓关闭,整个大厅内也再度陷入寂静。
只有一道道灯盏火光闪烁不定。
仿佛在幽幽的述说着什么。
……
宁家。
后院。
与宁辕所居不远,另一座老楼中。
此刻,凡是宁家嫡系,无论男女老少,尽数赶来。
宁家在中海经营了近百年,除去二十年前那场大祸之外,几乎再没有太多纷乱。
开枝散叶。
这么多代人下来。
如今整个宁家,仅仅是嫡系就有数十人。
另外,依附于宁家混口饭吃的外族,或者外姓人,更是数不胜数。
只不过,他们平时大多数都在负责掌控家族生意,除非是逢年过节,或者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一般很少会回来。
像今天这样。
宁河图主动召集,更是少之又少。
随着一个又一个嫡系子弟,出现在老楼外,从一开始的门可罗雀,到如今,已经是人声鼎沸。
不过,他们脸上的神色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好奇不解、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家主怎么忽然把我们都叫回来了?”、
“谁知道,我现在也懵着呢。”
“你们好歹都在中海,开个车就回来了,我几个小时前还在临海谈生意,接到电话,饭都顾不上吃,一路拼了命的往回赶。”
“我也好不到哪去,正开会呢。”
“你们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嘘,别乱想,如今宁家蒸蒸日上,怎么可能是坏消息。”
“就是,话都不会说。”
人群里不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是被临时叫回,接到电话,只有一句话,无论多忙,也得赶回老宅一趟。
偏偏打电话的人是家主。
谁也不敢多问。
是以眼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定。
大概半个小时后。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
宁河图终于现身。
不过有眼尖的人,立刻发现,除了他以外,连宁家资历最老,年纪最大的七叔祖也被人搀扶着出来。
“七祖爷!”
“天,怎么连他老人家也惊动了。”
“看来今天的事情不小啊。”
一行人目光齐齐落在那道白发苍苍,矮小瘦弱的身影上。
神色迅速从之前的疑惑不解,变成了一抹难以形容的震撼。
他老人家隐世多年。
宁家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他。
今天他都现身,可想而知,绝非小事。
楼外一行人面面相觑,震惊之外,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人都到齐了是吧?”
宁河图先是亲手将七叔宁辕,扶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
随后。
才转身看向面前一大群人。
“今天我叫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果然!
听到宁河图这话。
底下一群人心头顿时怦怦直跳。
要知道,之前的长刀之夜,张家覆灭,家主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举动。
眼看气氛烘托到了极点。
宁河图淡淡一笑。
指着一旁的女孩,满脸骄傲的道。
“从今日开始。”
“我宁家……有武者了!”
轰!
简单一句话。
让本就躁动的气氛,再次点燃,所有人先是一惊,随后轰然炸开。
武者!
宁家说是医武传家。
但百十年时间里,却一直都是以医道起家,外人提及宁家,也只知医术、药堂、药膳。
为何?
不就是因为宁家未曾出过一个武者么?
同为古武世家的莫、罗两家,虽然同样一般,但莫斩鳌和罗克敌两人,好歹只差一步便能踏入明劲。
只有宁家实力最为低微。
尤其是二十年前那件事后,宁河图亲自下令,杜绝宁家子弟再修武道。
宁家更是一落千丈。
医武传家的名头,几乎都消失不见。
如今……
这么多年过去。
宁家终于有人跨过了龙门,一跃成为了古武者。
如何不让人激动万分?
……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
医道之争引发的轰动,似乎慢慢归于了平静。
也只有在市井之间,还有人偶尔提及。
一早。
天色刚刚亮起。
陈望便从睡梦中醒来。
练拳、行气、吐纳、分神。
一整套的修行结束。
到楼上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后,这才将还在呼呼大睡的金鳞蛊叫醒,带着它驱车直奔百草堂。
之后。
再前往江岸。
不多时。
两辆车一前一后,从江岸集团楼下出发。
一行人中。
除了陈望、苏清影和苏灵溪外。
还有方曦和楚小瑜两个小丫头。
“这是去哪?”
躺在肩膀上睡眼惺忪的金鳞蛊,望着窗外渐渐陌生的风景,忍不住问道。
“龙王庙。”
“道观?”
“不仅仅是,还有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