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见老道一口便道破他今日来历。
纵然陈望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
一时间,脑海深处仍是有如雷动,轰然一声变得空白。
怎么可能?
药王谷虽然有造化长生功,相、卜两字篇。
前者可相天地人玄道,后者上观天星、下审地脉,感应天地。
但也做不到未卜先知的地步。
这等测算之术。
别说见,听都没听说过。
此刻。
看着草庐门外那道长袍身影。
陈望向来从容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凝重,心中更是有如浪潮汹涌。
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但又被他一一否决。
他来龙王庙之事,绝对算得上是临时起意。
更何况。
在此之前。
他从未听说中海有个叫龙王庙的地方。
更不知玄松、玄意,以及眼前这个神秘老道人。
如今,他竟然能一下猜透来意。
震撼的同时,陈望心里也难以抑制的生出几分凝然沉重。
“居士不必紧张,老道出自麻衣派,本派中人自小便要修行连山经、归藏以及周易,还有诸如三命通会、滴天髓、皇极经世书等等,通晓阴阳,能观星辰。”
“老道今早算签,便知有居士前来,所问乃是道家金纂密箓。”
似乎看出他的心神变化。
赤明老道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
麻衣派?
连山、归藏、周易、滴天髓、三命通会、皇极经世书?
听着他这一番话。
陈望心中更是震撼。
正是因为接触过相术,他才比常人更为清楚这些相经的分量之重。
尤其是前三者。
合称三易。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潜心钻研,试图一窥其中神秘。
但纵然他们天资纵横,耗尽心血,苦苦研究半生甚至一辈子,别说精通三易,就是通晓一门都足以自傲。
眼前的赤明老道,竟然能够同时学得三易。
这是何等惊人?
若是传出去,恐怕天底下的风水相师都要为之震动。
至于麻衣派。
陈望也有所耳闻。
与上清、灵宝、符箓、丹鼎等流派不同,此派中人,以相术为基,追求的并非长生大道亦或是御剑于千里之外,而是至高无上的相命之道。
不过。
没记错的话。
这一派早在两宋时代,就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之后,虽然偶尔有零星记载。
但大多都是些心术不正之辈,冒充麻衣派传承坑蒙拐骗,欺骗世人。
没想到。
时隔一千多年。
今日在这座人烟清冷,香火寂寥的湖边破落道观中,竟然被他再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麻衣派传人。
赤明道人,少说有八十几岁。
在此修行传道了大半生。
名望极高。
太极湖四周的十里八村,谁人不知赤明老道之名。
他没理由因为这点小事情。
欺世盗名,毁了一辈子的清誉。
“真要说。”
“陈居士所在的药王谷,与我麻衣派之间,其实也有几分渊源的。”
赤明老道袖袍一挥,说不出的洒脱随意。
而听到这句话。
陈望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确实如此。
毕竟药王谷所学,医字篇为立山之本,山字篇则为镇山之功,命字篇为传山之术,相卜则是开山之计。
相卜两篇。
和麻衣派传承极为相似。
只是……
陈望还是不明白。
既然赤明老道乃是麻衣派传人,为何会跑来这么一座无名道观,隐居于此。
若是行走江湖。
以他的能力,就算重聚麻衣,甚至开宗立派都不算难事。
犹豫了下。
他还是没能人忍住心中好奇。
将疑惑当面问出。
不过赤明老道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还是一旁的玄松道人解释道。
“陈居士,我师傅他一辈子淡泊名利,一心只想修行传道。”
“隐居于此,也是因为当年机缘巧合。”
玄松话音刚落。
赤明老道便接着说道。
“这太极湖山明水秀,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修行之地,而且我们这一派早已经不问世事,心无旁骛,无需杂念。”
“原来如此。”
陈望听完,心中更是感慨。
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
赤明老道还能保持初心,纤尘不染,实在难能可贵。
再想到之前在城隍庙见到的那一幕。
那一道道憎恶的身影。
两相对比。
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也难怪那里早就被俗尘污浊,而龙王庙虽然香火不多,活的清贫,但一千多年的传承从未断绝。
“屋外说话,不是待客之道。”
“玄松,请陈居士进门,烧壶茶水。”
赤明老道眼神灼灼,对弟子吩咐道。
他这辈子一共收了三个徒弟。
都是玄字辈。
大徒弟玄松、二徒弟玄真、小徒弟玄意。
三人当中,天资最高的当属玄真。
赤明老道也一直对他抱着最多的期待,一心想要将麻衣派传承的重任交到他手上。
但可惜,玄真此人心思太杂。
去过山下,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繁华后,对于修行之事越发厌恶。
十多年前的一个深夜。
留下一封书信后,便不告而别。
那几年里赤明老道沉浸在痛苦当中,甚至对自己都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认为自己不宜教徒。
一直闭关了将近两年时间。
才从阴影中走出。
不过也几乎断绝了再收徒的心思。
直到十一年前,一个大雪封山的夜晚,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人遗弃在观门之外。
眼看小家伙差点冻毙。
于心不忍的赤明老道将他收养。
也就是之前在外面见到的小道士。
原本按照赤明老道的意思,并没有收徒的念头,只是打算将他养大成人后,再送他出山。
不过两年前。
小家伙主动想要出家修行。
认真考虑了一番后。
加上玄松苦苦相求。
赤明老道才终于答应,将他收下,作为玄字辈小徒弟,又取修道真意中的最后一个字为名。
道号玄意!
不过这两年时间,赤明老道并未急着让他跟随自己学道。
而是研读经书。
三易繁杂晦涩难懂,一般人就算耗尽毕生心血,也难以有所成就。
再加上当年玄真的教训。
让赤明意识到,比起天赋,更重要的是心性。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
玄意心思澄澈,一心向道。
“是,师傅!”
听到师傅吩咐,玄松躬身答应下来。
随即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居士,请!”
“多谢。”
陈望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赤明老道既然算到了他今日行程,眼下松口,必然是答应了所求。
跟在玄松身后。
穿过庭院,推门进入草庐。
让他惊叹的是。
赤明老道好歹也是一观之主,草庐之中布置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一张卧榻、一副茶几。
然后就是书桌,以及几乎堆满了墙壁的书卷。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多余之物。
空旷无比。
“观中清贫,只有山中粗茶,还望居士不会介意。”
赤明老道示意他坐下。
茶几下铺着一张地毯,并无桌椅,只有几只老旧不堪的蒲团。
他似乎早就习惯。
伸手一撩道袍,盘膝坐下。
见此情形,陈望更是心生敬意。
“当然不会,反倒是道长此举,实在让我汗颜。”
他虽然对于钱财并不看重。
但也很难做得到和赤明老道这样,对俗世之物完全视作过眼云烟的地步。
现在让他从清风小筑搬走、
找个破草屋住下。
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人一旦习惯了舒适圈,再想跳出去难如登天。
这也就是古人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玄松伺立在一旁,悬挂在火塘上的水壶中已经传来一道道水声,估计不多时就会煮沸。
“陈居士,不用拘谨。”
“尽管询问,老道一定知无不言。”
见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他,一举一动中透着几分拘束,赤明老道爽朗笑道。
陈望也不耽误。
迅速取出那份纸卷,摊开铺在茶几上。
“咦……”
只扫了一眼,赤明老道目光顿时亮起,满是沧桑的脸庞上更是露出几分激动。
“这是龙虎山符印啊。”
“应当是仿二十四治都功印而造。”
“陈居士这是从何得来?”
见他再次一口道破。
陈望都已经有些习惯了。
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它的来历时,赤明老道却是善意的摇了摇头,“既然不太方便,贫道先看符印再说。”
闻言。
陈望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这东西是从张家所获,也算来路不正。
万一引得老道长不喜,反而会坏了大事。
哪知道赤明道长心胸如此广阔,见他稍稍露出一点为难,便主动收回话语。
目光重新落在那一道道形如天书般的符文上。
赤明老道心神很快就被吸引进去。
犹如一尊石雕。
见此情形,陈望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了他的思绪,一旁的玄松也是如此。
屏气凝神垂手而立。
草庐内,只剩下火塘上铜壶中滋啦的水声。
不知道多久后。
等壶中水彻底烧开,沸腾的水气几乎要将盖子冲出去时。
陷入沉思中的赤明老道,终于回过神来。
随着他身形晃动。
刹那间。
原本仿佛被定格了的草庐也有了生气。
陈望却是下意识紧张起来。
连呼吸都变得凝滞,小心翼翼的看向赤明老道。
“道长,怎么样?”
不仅是他。
玄松也是瞪大眼睛,竖着耳朵静听。
他之前虽然看过,但却并未太多头绪,只觉得那其中的道门密箓繁复深奥,令人束手无策。
“老道要是没看错的话。”
“这只符印上的符箓,应该远远不止一重,而是九重,贫道说的可对?”
赤明老道抬头,目光深邃犹如一汪深潭。
“不错。”
“一共九叠,乃是雷印。”
陈望顾不上心中激荡,点点头回应道。
“那就没错了,九为道之极,震为雷,从这叠符箓中看,应当是水宫雷。”
“役召五部,统御雷霆。”
“陈居士这方符印……实在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