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晸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他可以感受到此刻陵南的痛苦,察觉到清梦起身的声音,一个闪身,躲了起来。
清梦为陵南上完药,退出房间,关上门,摇摇头,他还真是没看过这样的陵南,多多少少有些心疼,更想星河了怎么办。
见清梦离开,屿晸才从暗处走出来,冲着门内手指一弹,推门而入,走到陵南身边,缓缓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的望着陷入熟睡中的人。
屿晸抬起手,轻轻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痕,然后,从额头,眉眼,鼻尖,嘴唇一一略过。
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近距离的认真看过他。
“阿南。”
“阿南。”
“阿南。”
屿晸轻轻喊了两声他的名字,确定没有反应后,才露出笑脸,躺在陵南身旁,注视着他。
“傻子,明知道我是骗子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我,也不怕我真的把你卖了。”
“真不知道该夸你单纯,还是骂你没脑子了。”
“后天淮寂生就要出关了,我的身份也将会暴露,我已经找到我阿娘了,她是这世上最温婉贤淑的女子,可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却被你们这些自诩要肩负天下的人抓来这里,关进雪穹山禁地,遭受这非人的折磨。但是,我会救她离开此地,不惜与淮寂生一战。”
“你被关在这里也挺好,不然你我对战阵前,我还真怕下不去手。”
“我已经施了法,会让你沉睡三天,三天后,大概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这是我用我的一小节鹿角炼化的玉佩,就给你了,虽然和我爹娘那块一样,但这是我的,至于置魄交环,我就拿走了。”
屿晸从陵南怀中取出置魄交环,然后在陵南指尖划了一道口子,滴在玉佩上,红光闪现,玉佩认主。
“我给这块玉佩取名叫独白,它不仅能当玉佩,还可以化成长剑,你可要好好留着。”
“我小时候,我父亲割了我左边的一小节鹿角,让我练成法器,那钻心的疼啊,但是左右两边不对称了,好难看,我就忍痛将我右边的鹿角也割了一小节,想着,炼化好以后送给心上人,如今赠予你,你可明白?”
“我向你坦白一件事儿吧,我曾是半人半妖,被我父亲剥离了妖体,封印妖力,所以你才察觉不到,上了当,受了骗。”
“你看,我们注定是敌对的,我怎么去回应你啊。”
“阿南,阿南,我多想让你成为属于我的阿南,如果,我不是我,那该多好啊,我也想陪你云游四方。”
“如果,我不是我,那我一定伴你左右,那时,你只管嚣张,我为你保驾护航。”
“可我,就是我啊……”
说到此处,屿晸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从眼角滑落。
“我心似君心,却负相思意。”
屿晸起身,一吻落在陵南的额头上,转身离开了。
只是他没看见,没看见陵南眼角落下的泪。
他清醒的听着屿晸的一字一句,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他从小与旁人不同,不知是不是吃了雪莲的原因,这样的术法只会让他陷入睡着的假象,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原来,屿晸一直在骗他,什么‘浇骨’,什么解毒疗伤,只是为了一步步骗取他的信任,让自己带他上山,设计让他成为引狼入室的叛徒,他,骗的自己好苦啊。
更傻的是,自己居然爱上了这么一个人,无法自拔。
说什么我心似君心,那个骗子,大骗子。
‘屿晸,你给我回来,你给老子滚回来!’
陵南用尽力气想挣脱束缚,可除了在心里大喊,他只能这样煎熬着。
若是能重来一次……
思及此处,陵南在心中凄然一笑。
从来一次又能怎么样,他还不是会被那张脸诱惑,重蹈覆辙嘛。
…………
翌日。
屿晸坐在床上打坐,父亲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他不意外,毕竟这么多年,他们都只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会有只言片语,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但月故,还没传回消息,他是有些着急的,过了今夜,就要与淮寂生见面了,他必须在见面前把事情都交代好,不出任何差错的安排好所有,不然,只会影响最终的计划。
太阳从东边升起,慢慢西去,直到日落西山,才终于盼来月故的消息。
月故带着浮沉走了大半日,由于结界的原因,血线时隐时现,跑了好大一圈,他才接近血线的终点。
可当看到时,更加的怒不可遏。
‘屿晸,终点在伏妖塔。’
血线从塔的最底端环绕至塔尖,月故可以清晰的听见塔中被关的妖发出的凄厉惨叫。
月故本想上前看看情况,可他有半妖血脉,实在是无法靠近。
屿晸闻言,手上青筋暴起。
“淮寂生!”
‘你想办法撤出来,不要被发现。’
月故有些不愿撤,好不容易才进来,就这样走,他不甘心。
‘那阿娘……’
屿晸声音严厉:‘按我说的做。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一一解释。’
‘月故,不要闹脾气。’
‘明日辰时,我会让清梦在寒泉入口等你,到时你还藏身在置魄交环中,然后我会让清梦送你下山与星河汇合。’
‘我父亲应该快到了,到时候会攻上山来,牵扯到伏妖塔,此战不可避免。’
月故:‘是。’
星河:‘是。’
屿晸想了一下,又道。
‘如果你不想和清梦在战场相遇,明日就设法不要让他回来了。’
星河只说了声‘知道了’便什么也不说了。
…………
清梦正在画着星河的画像,就听见敲门声,打开房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屿晸,侧了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倒了一杯茶放到桌子上,示意他坐下,然后回到书案前继续作画。。
“有事?”
屿晸径直走了过去,看到卷轴上的星河站在满是向日葵花田中,笑容灿烂,炯炯有神的模样,感觉新奇。
“我还从未见过星河这般笑过呢。”
清梦正在画画的手顿了一下。
“从未见过?他从小到大都板着一张脸不成?”
屿晸点点头,好像是说这是很平常的事。
“我一直很好奇,星河是怎么被你阿娘收养的,我问过他,他只是说你阿娘捡回他,对他很好,其余的便什么都不肯说了。”
清梦很想知道星河的过去,可又怕触及他的伤心处,也就这样略过去了。
屿晸想了想,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后才开口。
“我第一次见星河,只有四岁,我记得阿娘抱他回来的时候,小小的一个,明明比我还要大上一岁,却比我还弱小。”
“你可以想象到吗,就是那样一个小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方,包括脸和手指……”
屿晸那时候年纪虽小,但当时的印象过于震撼,乃至今日都不曾忘记。
五岁的星河被曳浪脱掉衣服的那一刻,皮肤上青红相间的颜色布满全身,甚至还有许多像是刚刚才添上去的鞭伤,巴掌大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眶被打的乌青,十个指尖都在滴着血。
曳浪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捂着嘴发出轻呼,小屿晸躲在曳浪的身后,偷偷看着有些可怕的小星河。
那时的星河睁着眼睛,可眼神空洞,没有焦距,那样一个小孩子,竟然没了求生的欲望,曳浪心疼的抱着星河,想摸摸他的头,可就在曳浪抬手的那一刻,小小的人儿第一反应确实抱住脑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曳浪瞧着更加心疼了,轻轻亲了他一下,将声音放的很低,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抚他。
“乖,好孩子不怕,不怕了,有我在,没人在能伤害到你了。不怕,不怕。”
屿晸记得,那天阿娘哄了整整一夜,才将小星河哄睡着,可只要阿娘有要放下他的动作,星河就会躁动不安,那一夜,星河都是在阿娘怀里睡的。
小屿晸也想抱抱,曳浪摇摇头,对他说:“屿儿乖,哥哥第一次在阿娘怀里睡觉,他会怕,我的屿儿是小男子汉,所以我们一起保护哥哥好不好?”
小孩子最好哄了,就这样屿晸牵着星河的手,一起睡着了。
后来,他听阿娘和父亲的谈话,才知道,星河是被父母卖掉了,卖给了一个人贩子,人贩子又将他卖给了一个喜欢虐待长相漂亮的孩子的男人。
曳浪本想去河里抓鱼,正巧遇到了虐待孩子的男人在一艘船上鞭打星河,气愤之下,将男人扔进河里,带走了星河。
那时的小星河戒备心很重,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默默的看着他玩,看着他闹,在久一点,小星河会待在小屿晸身边,哪怕一句话不说,小屿晸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才让星河开口和他交流,尽管没几个字,但他也挺开心。
再后来,月故就来了,他的小伙伴就固定的是他们两个了。
…………
思绪回转,屿晸看着清梦早已浸湿的眼眶,没有出声安慰,他说出来,就是为了让他心疼的。
清梦只是觉得星河的童年可能是被伤害过,可是他真的没想到,一个孩提会受到这样的对待,甚至比他遇到的妖还可恶,人心,何时变得这般恶毒了,他曾见过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孩子,见过失去父母的,不受庇护的,那时他曾恨得痒痒的,他发誓,要惩恶扬善,但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好渺小,他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自己想做的。
屿晸看他情绪已经差不多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才继续开口。
“明日淮城主就出关了,我没什么时间可以下山,你可以帮我给星河带个信吗?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清梦点点头,他现在就想见星河,然后抱住他,告诉他自己会一直陪着他。
“好,明日我去见过师父后,就去找星河。”
清梦刚说完,就又顿了一下:“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那日场面虽然混乱,但他还是留心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那“扑通”的落水声,自然也没逃过他的耳朵。
屿晸以为他没注意到,还真是低估了他。
“既然你提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还需要你帮忙将月故带下山。”
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月故已经潜进了禁地,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我曾经答应过你,会提供一些帮助,自然也是说到做到。”
屿晸满意的点点头:“辰时,明日辰时,他会在寒泉等你,他可以附身在这枚玉佩上,月故,我就拜托给你了。”
屿晸拿出置魄交环,将它推到清梦面前。
清梦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块玉佩很漂亮,但它总觉得,这不单单只是一枚玉佩,怎么说呢,有种舒适感,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那种感觉。
屿晸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脚步。
“清梦啊,人生不过数十载,我还是希望你和星河能够相守一生的。”
清梦总觉得屿晸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好像在暗示什么。
等等,清梦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屿晸他是不是转移了话题,他要找的人,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屿晸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这是什么意思呢?
清梦坐在书案前开始整理思绪。
“他说,让我辰时接应月故,说明他要办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无非是成与不成,若是没成,让我送月故离开,然后他自己留在这里解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若是没成,直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若是成了,那他应该让自己带星河上山,好一起将找到的人带走才是,为何他还要留在山上,还让送走好不容易打探到消息的月故呢?”
“这中间,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注意到的吗?”
“他要找的人,会是谁呢?”
清梦开始回想他们之前所有的对话。
星河,月故,都是被屿晸的娘亲所救,所以他们才会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为什么后来没在提娘亲这个人,好像消失了一样……
清梦突然站起身:“他要找的人是他们的娘?”
清梦突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雪穹山,凉城府,从来就没有女子的痕迹,也不曾听过任何有关的消息,这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