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多想抛下一切,与清梦就这样藏匿在山水中,清梦喜欢做什么,自己就陪着,他想去哪里,自己也跟着,只要每日都能看到他,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个念头让他时刻被巨大的负罪感笼罩着,他不能抛下屿晸和月故,也不能放弃阿娘,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阿娘,他明明知道此时此刻的屿晸在经历什么,可他仍旧躲在这里,只为了和清梦可以在一起久一点,更久一点,他到底是有多自私啊。
此刻面对着清梦的逼问,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自己内心的纠结。
“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星河看着红了眼眶的清梦,心中一阵刺痛,清梦他本该有大好前途,若是同他窝在这个小小的茅草屋里,亦或者一起回到屿晸那里,再也无法行走于阳光之下,想必,他是不愿的吧。
他曾经听过最恶毒的话语,也见过最黑暗的角落,他不忍心啊,他不忍心将那么明朗善良的清梦拖进黑暗的泥沼里,不能翻身。
“清梦,你应该知道,我们都……”
“我不瞎,不用你提醒我,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可有我,可愿和我一起。”
只要你说,无论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
清梦多想听到星河在说一声“好”啊,就像喝药时,他耍赖非要吃一颗蜜饯那样,就像他非要窝在他怀里睡觉闹他那样,就像他非要让他吃讨厌的酸果那样……
就算他再无理取闹,都会回应他一声“好”的,怎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看着清梦眼中噙满的泪水,星河一把将人搂入怀里。
“我们,终究无法拥抱在阳光下啊。”
那一天,星河整整抱了清梦一夜,可天亮之后,星河便不见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清梦惨笑一声,痛哭不止。
……
思绪回转,清梦的眼眶微微泛红,嘴角扯了一抹十分难看的弧度。
几人听完清梦和星河的故事后,除了屿晸,都僵在了原地。
屿晸烤烤手心,又转过去烤烤手背,他的手啊,因为‘浇骨’的缘故总是冰冷没有温度,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三个月有多痛了,人痛到一定程度了以后,就会对那种感觉变得麻木,只不过在外人看来,他很痛苦罢了,虽然也是真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月故脸色却十分难看,他反复攥拳,隐忍了一遍又一遍,可终究还是没忍住,站起身拽着星河的衣领狠狠打了两拳。
陵南被这一变故弄懵了,他俩,不是一伙的吗。
星河却如释重负一般,不还手,也不反抗,这顿打,哪怕四年前已经被打过一次了,可他仍觉得是他该得的,只不过他更希望动手的人是屿晸。
当初他回到屿晸身边的时候,看着被折磨的没了人样的屿晸的时候,天知道他有多后悔,不是后悔和清梦在一起,是后悔为什么不先送蛇胆回去,可那时候的屿晸只对他说了一句。
“其实,我更想你不要回来了。”
他明白屿晸是什么意思,知道屿晸没有责怪他,可越是这样,他越是痛苦,在屿晸的眼里,他在黑暗中已经扎根了,可他却总想让自己和月故走在阳光下。
也就是这样,当他真的有想逃跑的想法的时候,才会愧疚的喘不过气来。
‘月故,够了!’
屿晸轻喝一声。
“背叛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月故的声音透着冰冷,可星河只是从地上站起来,然后面无表情的擦去嘴角的血。
“所以,你俩都不是妖族的人?”
陵南不合时宜的声音也算是打破了尴尬。
“妖族?区区妖族,也配我为之效忠?”
月故拿起一条烤鱼恨恨的咬了一口。
“那,他是抛弃我家清梦,另寻新欢,看上你了?”
陵南的话是真的惊住了在场的其他人,这清奇的脑回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清梦拍了陵南一巴掌,虽然他也想知道月故和星河的关系,但他问的是什么鬼啊。
月故更是被吓得将口中的食物都喷了出来。
“那,你说,他俩是什么关系,一个半人半妖,一个负心汉,总不能是兄弟俩吧。”陵南表示,他的怀疑有理有据好不啦。
清梦抬头望向星河,也想知道答案。
星河没有抬头,他打心底是不想让清梦误会的。
“他是我弟弟。”
清梦挑挑眉,难不成当初那个蛇胆是给他的?
陵南:“你骗谁啊你,都不是一个种类,是情哥哥情弟弟吧。”
月故:“你闭嘴吧你,龌龊,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懂不懂?”
陵南:“还情同手足,我看就是你太丑,看不上你吧。”
月故:“哈哈哈哈,还真是搞笑,你那师兄不也喜欢男人,还不是喜欢我家星河,怎么没看上你呢?哦~因为你丑!”
陵南:“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然后,两个加起来都快能抱孙子的人幼稚的争论起谁更丑的话题了。
“月有阴晴圆缺,万事又怎可能都会周全。”屿晸薄唇轻启。
星河知道,他是在告诉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可是真的可以吗?
“我们谈谈吧。”清梦鼓起勇气,既然他们之间没有第三个人,如果只是因为都是男人,那他不怕,只要他心里还有自己。
“你们聊,我去前面看看。”屿晸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清梦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大师兄总觉得屿晸可疑了,举止谈吐真的不像普通人啊。
“屿晸,你去哪,等等我。”
陵南看了看清梦,见对方对他点点头,又看着散步离开的人,陵南追了过去。
月故只是回头看了星河一眼,没有再说其他的,他们的结局早就定下了,就算自己阻止,又能做什么呢,顺心而为吧,再说,他也没那个逆天改命的本事啊。
…………
“其实,当年我一直觉得,你没有那么在意我,所以才会一走了之,我也是那时才明白,对于你,除了星河这个名字,其他的我一无所知,也导致你离开以后,我连去哪里寻你都不知道。星河,你挺狠心的,说不要我就不要了,半点音讯都不肯留下。”清梦不知道这么多年的思念应该从哪里说起,但总要提及才能让这个人知道,不是吗?
“我记得你喜欢山茶花,怎么现在换成向日葵了。”清梦扯过他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里把玩着。
星河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
“清梦,你是凉城府的弟子,敬仰的信条是除奸邪,灭妖魔,锄强扶弱,你活了这二十年,除了在意我这一件事,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吧,这样的日子安乐顺遂,未来,你有可能名声赫赫,又或者在你大师兄继承城主之位后,你将成为一方掌事,那将是何其风光。”
“但是,你若选择了我,世人将会把你钉在耻辱柱上,辱骂你,诅咒你,哪怕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会冲上前来剥掉你一层皮来,原因很简单,因为你违背了大多数人要走的路。”
“他们会在提到清梦二字的时候,吐一口唾沫,说上一句不知廉耻,有违天道。”
“如此,你还想知道我为何喜欢山茶花吗?”
星河终于迎上了清梦的目光,看着他犹豫,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有了想要的结果。
星河起身,背对着他,看着天上的残月,这便是万事难两全啊。
过了好一会儿,星河突然低下头,看着腹前多出的一圈手臂,感受着身后的温热的胸膛。
“我看过不少人性本恶,也知晓世俗难容,我也是怕过,退缩过的,这四年来,无数个日日夜夜,我都劝过自己的,你会是深渊,你会是沼泽,我本来是放弃了的。”
“我将喜欢丢进风里,可你却在黑夜中踏月而来,踏碎了好不容易抚平的一池清水,又怎么让我毫无波澜啊。”
听着清梦哽咽的声音,星河早已满面泪痕。
清梦拖着残躯一步步走到星河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热爱的少年,紧紧的搂住他的腰身。
“我们无法牵手在阳光下,那就拥抱在黑夜里吧。嗯?”
清梦的声音几近哀求。
星河将头埋进清梦的肩膀,微微点头。
“因为,君似骄阳。”星河轻声在清梦耳畔细语道。
二人破涕而笑,只剩热烈的拥抱。
我喜欢向日葵,因为你是我想追随的光。
…………
躲在暗中偷看的陵南和月故绝对是不同的心境。
月故:星河可以啊,这就征服了一个凉城府的人,美人儿在怀,大事不误,那以后可就行事方便多了。
陵南:我家的白菜就这么被连根拔走了?怎么这么不矜持啊,哎,男大不中留啊。
…………
几个人折腾了一天,累的躺在河边安稳的睡了过去。
深夜,星河被月故不老实的睡姿踹醒了,不耐烦的将他推到了一旁,侧过头一脸宠溺的把自己的外袍盖在了清梦的身上,刚想睡下,就看到屿晸的位置上空空如也。
于是起身四下找了一圈,就看见屿晸站在河边,扔着石子儿,看着它在水面上一步步跳跃,直到沉进水底。
‘阿娘,您看见了吗?终于有一个人可以挣扎出这片泥沼了。我会努力把他们送到阳光下,也会把您从黑暗中拉出来。’
“少主。”
屿晸摇摇头“怎么又叫少主了。”
星河:“当年的事,我始终欠你一声对不起,只不过这声抱歉轻了些。”
屿晸:“释怀吧,我那时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我当时是真的希望你没有回来。”
“兄长啊,带着心爱的人走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我想只要你提,清梦会同意的。”
星河一愣,不知屿晸是何意,自从屿晸阿娘出事,主子开始教化屿晸,他就在没唤过他兄长,他看着仅仅七岁的屿晸被残忍的训练着,看着他从一个阳光明媚的熊孩子变成面无表情,深沉冷血的样子,看着小小的他被‘浇骨’一次次折磨,还要被迫抽离妖力,成为时刻能要了他命的隐患,他以为,他一心只剩下杀人报仇这一个念头了。
“若是让清梦知道我们的计划,你们之间可能就真的成遗憾了,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月故吧。”
星河陷入了沉思,这的确是个隐患。
“我会想办法的,在阿娘的事情上,我不会再有逃跑的念头了。”
屿晸:“你……”
星河:“你不必再说,我不会同意的。”
屿晸明白,星河这个人重情重义,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他都能愧疚这么久,又怎么可能真的背叛他呢。
他已经在幽冥玄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除了月故,自己的血也沾在了幽冥玄镜上,他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意的事情有了结果,看到了自己终将逃不过的结局。
他一直以为他的这盘棋是自己先落的子,可没想到,不但不是自己先落的子,就连对手都弄错了,他要对战的从来不是淮寂生,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道’。
窒央啊窒央,你便是天道为我布下的最后一个陷阱吧。早早就暴露在我面前,是觉得我一定会输吗?那,我们来比一比吧,到底是我棋高一着,还是你们的布局更精妙。
窒央站在幽冥玄镜前,掏出帕子轻轻擦着镜面,然后镜子上就出现了屿晸的脸。
“小孩子,还真是可爱呢。”
“天道,你这个老东西,还真是不厚道,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嘛。”
突然幽冥之地天雷作响,吓了窒央一跳。
“你个老东西,咳嗽也不吱一声,我的小心肝哟。”
“窒央,越发的没规矩了。”
天道宠溺的声音在窒央耳边响起,只见窒央浑身抖了一下,嫌弃的扣了扣耳朵。
“规矩?你定的规矩,你自己就好好守着吧。哼。”窒央娇嗔了一声,将帕子扔在地上,钻回了彼岸花中。
空气中只传来一声低笑,然后看见落在地上的帕子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