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凉城啊,四季分明,却从不飘雪,可是呢,城内却有一座万年不化的雪山,名为雪穹山。
这雪穹山,积雪不化,灵气磅礴,雪穹山深处育有雪莲,当地人都说这雪莲有奇效,尤其是对修炼术法的人更为神奇,不但能治疗伤病,还能强健体魄,助人修为,可采摘也十分凶险,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于此,曾有人为求一朵不顾劝阻,私自进山,最后啊,只剩一堆白骨,很是可怜啊。”
说书人说完摇摇头,惋惜的叹了口气。
“既如此危险,那人都死了,你怎知就只剩白骨了呢?”有人觉得这故事有些夸大其词,不禁发问。
“这就要说说我们凉城城主,淮寂生。当年一战成名,亲自伏杀了那为祸一方的妖女,又擒住那叛出师门的宵牧,自此天下得以太平,妖族才不敢明目张胆的行于世间。可那一战,淮寂生也是受伤颇重,为了疗伤,闭关于雪穹山中,偶遇已身故的采莲人,心生悲悯,特意为那人拾了尸骨送还家人,得知其子需雪莲入药,亲送了一朵,并收为了弟子。”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众人闻声望了过去,只见一男子身着黑衣,上面绣着红线莲花,显得十分怪异,更为奇怪的是男子脸上带着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的黑眸。
“阁下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听过如此深明大义的人了。”
众人看不见男子的表情,这话也没有任何语气,好像只是陈述一般,也就不再纠结。
“阁下是外地人吧,我们淮城主和城主府的弟子各个都是深明大义,心怀天下的侠义之人,若是你要在此地停留一段时间,你就知道我们所言非虚了。”
见男子不搭话,众人也就没再说什么,继续听说书先生讲起了其他关于城主府收妖的故事了。
陵南转着手中的茶杯,静静看着角落里看不见脸的男子,眼睛半天也不眨一下,对面的清梦见他像丢魂似的模样,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
“你做啥?”陵南挥开清梦的手,一副被打扰了的样子。
“我还要问你做什么呢?看什么呢?”清梦也不恼火,径自喝了口茶。
“诶,你说那个人,长得如何?看他身形吧,贵公子的模样,我觉得,应该长得不赖,但是长得好看干嘛要把脸遮起来呢?难不成脸上有麻子?”
听到此话,清梦一口茶喷了出去,他就知道,这不靠谱的人能有啥正经的,就不应该对他抱有期待。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脏啊!”陵南跳了起来,拍了拍衣袍,幸好他身手矫捷,不然新衣裳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清梦摇摇头,无视某人的夸张,他真的不想认识这个人了,突然好想大师兄啊!
戴着面具的男子扫了一眼还在闹腾的陵南,两只手指摩挲着,视线落在陵南腰间的令牌上,雪莲花的图文,上面赫然写着“凉”字,右下角还有两个小小的陵南二字。
看样子,他应该是凉城弟子,能在令牌上有名字的,除了城主的徒弟就是其他掌事了,看他年纪应与自己相差不了几岁,那,就是淮寂生的徒弟无疑了,还真是想打瞌睡,直接就送来床榻了。
男子轻轻勾起唇角,也是没想到,竟如此容易找到了想要的人。
星空如约来到了上空,给黑夜带来了一丝光亮。
陵南和清梦躺在客栈的屋顶上,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两人拿起酒壶对饮了几口。
“山下的星星和山上的还真是不一样啊。”清梦坐起身,仰着头。
“哪里不一样,少了?你挺厉害啊,多一个少一个都能看出来。”
清梦白了一眼,嫌弃的撇过头,这就是个傻子啊,自己是怎么就同意和这家伙一起下山做课业的,当时是被什么控制了脑子吗?
还没等想明白,清梦就看见城外一群飞鸟受惊般四处飞散,拉着陵南便起身飞向惊鸟的地方。
两个人背靠着站在林子里,手中握剑,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陵南双眉紧蹙,这是他第一次下山做课业,特意求了大师兄作弊才抽到最安全的地方,本以为溜达一圈混吃混喝的在附近几个城镇玩一圈就可以悠哉悠哉的回去了,好几个镇子都平安过来了,谁知道眼看就要回去了反倒遇到了麻烦事。
大师兄啊,你咋能骗我,说好了这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远在幽冥地作战的大师兄淮岸突然打了个喷嚏,愣了一下神,被砍了一剑,心想,不能是阿陵那家伙出什么事了吧。
随后摇摇头,只是去凉城附近几个城镇,更何况还有清梦在,能出什么事。说服自己后,淮岸稳了稳心神继续和身受重伤的那个人打斗了起来。
还没等清梦回答,不远处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时而急促,时而小心翼翼,然后就是一声绝望的声音刺破整个林子。
陵南二人闻声急忙跑了过去,只见一个狼尾人身的半妖少年用手掐着一个红衣少年,看的出少年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双手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敌人,以示反抗,可对于那半妖而言只是不痛不痒罢了。
“从了我,便饶你一命。”半妖少年像是逗玩着猎物般的舔了舔少年的耳朵。
少年厌恶的发出低吼声“杀了我吧,杀了我。”
就在半妖少年想要动手之际,清梦的剑飞了出去,与之打了起来,陵南急忙跑上前,将少年拖到大树旁。
“别怕,我这师兄很厉害,你安全了。可还撑得住?”
少年闻言,缓缓抬起头,对上陵南的眼睛。
“多谢。我没事。”
陵南根本就没听见少年说什么,只觉得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好像有法术一样,全身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里只剩下那个虚弱不堪的柔弱少年。
一双仿佛装下了整个星辰的眼眸,沾了鲜血的粉色薄唇似是涂了口脂一般,零散的几缕头发带着血贴在脸上,红色的衣袍凌乱的披在身上,给人一种好似书中说的病娇美人那样,也难怪那半妖动了那般龌蹉的心思。
后来,陵南说“就算知道了结局,我还是会没出息的被这一张脸诱惑。”
直到清梦提剑回来,看着毫不收敛盯着少年看的陵南,还有闭着眼不想理人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年,只觉得眼前飘过了‘登徒子’三个大字,于是,抬起手狠狠在他后脑勺来了一掌。
“嗷!”陵南弹跳起来,捂着后脑勺,哀怨的看着清梦“打我干什么?”
清梦深吸一口气,默念着‘忍住忍住,这是大师兄的宝贝师弟,他只是缺心眼,还有救,还有救。’
“再不给他上药,这人我们就算白救了。”
话音刚落,陵南就急忙从怀里掏出外伤药,洒在他的伤口上。
“我说他怎么把眼睛闭上还不说话呢。”
被救治的少年在听见这句话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心中腹诽道‘他在说什么鬼话,小爷居然差点折在一个傻子的手里。’
“嘿嘿,大师兄的药还真是好用啊,这就醒了。”陵南对着清梦摇了摇手里的药瓶,眼神挑衅,看,我有你没有。
清梦只觉得这一夜他已经快要把眼睛翻瞎了,真的是无言以对啊。
“兄台感觉如何?”
少年轻咳两声,声音柔弱“多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无碍。”
“被打成这样还无碍?你挺抗揍啊。”陵南还没反应过来,话就飞了出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被打得挺惨的。不对,我是想说……”
清梦看着不知所错的陵南,真心觉得这人可能是没有救的必要了,等大师兄回来,还是换一个师弟宠吧,这个,真的就别要了吧。
“他的意思是,你伤的不轻,得好好休养,刚刚那狼妖十分狡猾,打不过就跑了,我们师兄弟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
陵南听着清梦的话连连点头。
少年闻言低下头“我没有家了。”少年顿了一下“我名屿晸,本是清泉镇人,原本家里只剩我和父亲,可不知为什么我们父子二人突然生了病,请了好多大夫都束手无策,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术士,说我和父亲的病乃是中了妖毒,需要雪穹山的雪莲入药方可痊愈,于是我们父子就变卖了所有家业来凉城寻药,可中途却遇到了狼妖,那狼妖见我生的好看,便要抓我回去,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屈居妖下,受此折辱,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父亲为了保护我会被那可恶的狼妖杀害。”说到这儿,少年情绪激动了起来,猛咳了几声。
“真是混蛋,若是再让我遇见,我非扒了他的狼皮,挖了他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对这么漂亮的脸都下得去手,半点不怜惜,实在太可恨了。”陵南义愤填膺的看着少年,脑子里已经上演了手刃狼妖的画面。
少年嘴角抽了一下‘小爷这是什么运气,竟然挑了个顶级的傻子。’
没错,这少年正是茶楼里带着面具的男子,本是看上陵南的身份,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好借此光明正大的上山,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个脑子没长好的啊。
清梦压根就不想理陵南那个蠢货了,只是伸出手把了下屿晸的手腕,微微蹙眉,还真是妖毒,可只是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中毒呢?雪莲又十分难得,也并非要以此为药,是何人在引导,又有什么目的。
“怎么样?”陵南看着表情凝重的清梦问道。
“怕是二位兄台要白白救我这一场了,本就将死之人,可惜不能手刃仇人为父报仇了,只此一件抱憾终身,实在是死不瞑目。”屿晸紧紧握拳。
“没关系,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陵南握住屿晸的手,好像下一秒对面的人就要死了一样。
屿晸真的是要谢谢他的列祖列宗了,他不是应该带他回山采药救人才对吗?用他替报仇吗?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要不,杀了吧,换一个人。
屿晸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摊开放在袖子里的手,掌心发出微光,只要一击,便可要了陵南的命。
“滚开。他只是中毒了而已,中毒不深,还不至于立即毙命,半年内找到解药便可恢复如常。”清梦将人推开,嫌弃的看着占人便宜的陵南,又转头看向屿晸“你不用那么悲观,虽是妖毒,但也有不同种类,你这不是最严重的,只是发作时会痛苦一些,雪莲难采,且眼下还未开花,还会有别的法子的。”
屿晸闻言,目光灼灼的看着清梦,好像是燃起了希望一般,余光扫了眼他腰间的令牌,‘清梦’,应该也是淮寂生的徒弟,只要能上山,是谁又有何妨。至于那个傻子,等以后再杀也是一样。
听见屿晸还有救,陵南傻笑了起来,好好的人儿要真是死了,多可惜啊,更何况还是长得好看的人儿,哎呀,若是位姑娘,那就更好了。
还在胡思乱想的陵南压根没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归西了。
清梦叹口气,不指望的扶起了屿晸,留下那个傻子一个人在原地傻乐。
“等等我啊。”回过神来的陵南挥手大喊,急急忙忙的跑了过去,男的,虽然不能娶,看看也行啊。
屿晸被安置在了他们歇脚的客栈里,看着因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睡过去的人,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在说话,退出了房间。
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刚刚还虚弱无比的人,立刻坐了起来,偷偷跟了上去。
“我们明日就要回山上了,他怎么办?”陵南挠挠头,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啊。
“我等下给其他师兄弟传信,晚几日回去,最起码要给他找个住处,在找个大夫,等我们回去再问问师父,他的妖毒着实有些蹊跷。”清梦还是没有想通,一个普通的人,仅仅是样貌出众,若真为了美色,怎么会用这么引人注意的方式。
暗处的屿晸听到这儿眉头皱了起来,若想上雪穹山,凉城城府就是绕不过去的关键,留在城内,那这出戏不就白唱了。
“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啊,那狼妖我们也没有捉到,要是又返回来他也无法自保啊。”
这傻子还是有些用处的,屿晸唇角微扬,可还没等高兴多久嘴角就僵住了。
“要不你先回去,问问有啥方法,在传信与我,我留在城内照顾他,狼妖要是真的来了,我也能保护一二。”
他娘的,小爷用你个傻子保护吗?带小爷上山啊,上山不就好了。杀了吧,还是杀了吧。
“如此也好,那我等天一亮就回去,有什么消息我就传信与你,城内虽安全些,你也不要冲动,遇事之前先动动脑子。”
“我做事你就放心好了。你去睡吧,今晚我照顾他。”
清梦没在接话,转身离开了。
对话结束,看着要进门的陵南,屿晸急忙跳回床榻。
陵南走到床榻前,小心翼翼的为屿晸掖了下被子,坐在边上。
“我曾经觉得我大师兄就够好看的了,没想到下了趟山,运气这么好,遇到了个更好看的。”陵南盯着屿晸,真是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太招人喜欢了,轻叹一声“哎,你说我运气好吧,那你怎么就不是个姑娘呢,这小脸蛋,这小嘴儿,真真是长得刻在我心尖儿上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屿晸听着碎碎念,只觉得牙齿都要忍不住咬碎了。
“你这人心还挺大,被揍成这样了,睡得倒是香,还磨牙呢。”嘀咕了一句,陵南便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屿晸缓缓睁开眼,目光冰冷,好像在看着死物一样,让进入梦乡的陵南打了个冷战,头一歪,倒在了他身上。
屿晸抬手一挥,陵南彻底昏睡了过去,屿晸站在床榻上,咬着后槽牙,看着不知梦见什么傻乐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狠狠踢了两脚,又在脸上补了两拳,对方只是皱皱眉,在没了别的反应。
出了一口气,屿晸算是冷静了,仔细瞅瞅这人,长得虽不如自己,但也算为数不多自己能看得上的容貌了,剑眉星目,还有一对酒窝,如果不和自己比的话,也算是翩翩少年了,只可惜那张嘴,说出来的基本都是废话,还有脖子上的那个脑袋,可能就是为了撑起那张脸才长得了吧,要不,杀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轻笑。
屿晸深吸了一口气,走下床榻坐在凳子上,自顾自的倒了杯水“滚进来,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话音刚落,就看见窗户被推开,站在窗棂上的正是那个半人半妖的少年,可此时,却不见他半分狼狈姿态,黑色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眼神戏谑,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
“在笑,我就拔光你的牙。”屿晸徒手幻化出一把银色的长剑,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半狼少年打开折扇,挡在嘴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这幅恼羞成怒的样子,当真是不多见啊。”
“月故!”屿晸怒视着对面想看戏的人。
“美人儿生气,总是格外会让人心疼的。”月故话音刚落,一把剑就横在了他颈前“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月故举起双手,耸耸肩,让人看着更来气。
算了,还是把床上的小子杀了吧。
这么想着,屿晸便提剑走了过去,月故急忙冲上前用扇子挡下了那把剑“你这是做什么?”
“没用的东西,留着碍眼。”
“真应该让星河看看你这冲动无脑的样子,谋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好骗的,就这么杀了,下一个还能这样?”
月故打量着思考的屿晸,这货不能是冒牌货吧,他认识的屿晸是一个隐忍,多谋,虽然有些自傲但绝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他假意逃走后始终跟着他们,看着屿晸几次都产生杀意,十分错愕,若不是一直跟着,他都要觉得,这个屿晸被掉包了。
屿晸闭上眼,一连深呼吸好几次,是啊,这么多年,他刻苦练功,打听凉城的每个消息,分析利弊,筹谋了这么久,棋局已经开了,他怎能如此冲动,至于棋子,等输赢分晓的那一刻,自然就无用了。
“星河那边可有消息了?”屿晸坐回凳子上,沉声问道。
“情况不太好,遇到凉城的人了,看来我们想要的东西,淮寂生也想要。”
说到此事,月故面露难色,自从知道星河遇到凉城的人以后,他就心里十分不安,刚刚他用狼族秘术千里传音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收到半分回音,星河行事素来周全,这种情况实在是不多见,眼下好不容易这边有了上山的机会,若在此时放弃去支援星河,也不知道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淮寂生也想要,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人的欲望啊,总是如野草一般,哪有那么容易知足的。”屿晸手指摩挲着,这样也好,总要有些由头不是“还有别的问题?”
看着欲言又止的月故,屿晸开口问了一句。
“星河,联系不上了。”月故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无论是怎么布局,都听他的便是了。
屿晸闻言,互相摩挲的手指速度更快了一些,只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这次计划实施之前,我千里传音他还有回应,可刚刚我试了几次,都没有他的回音了。”
这确实不是星河的作风,他知道报平安意味着什么,此时断了音讯,只能说明他真的遇到危险了,且情况不容乐观。
屿晸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躺在床上做着美梦的陵南身上。
“这棋局已经开始了,总要用第一子有个好的开局才不负所望不是吗?”
月故顺着屿晸的视线望了过去,似乎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