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病势又反复这件事惊动了不少人。
见卢夫人放下碗筷就要往外走, 崔起缜眉头一皱,拉住了她的手:“不是说服过了药已经好了些了吗?怎么现在又严重了?”
卢夫人心焦得很,瞪他一眼:“兕奴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一年来她都没生过什么病,这下病气以发作起来可不就显得严重了?”
顿了顿,卢夫人又带着哭腔道:“兕奴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难不成是我昨日同她说了那些话才叫她多思多想,一时间弱了生气害了她?”
崔起缜一听就知道她昨日和女儿说的是什么事儿, 惊怒之下他难得对妻子说了重话:“她一个小女儿家, 你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他这个做阿耶的再狠心, 也不会叫自己女儿真的就成了寡妇孤苦一生。
即便今后没有天子女婿, 也自有他们这些耶兄叔伯会护着她。
卢夫人此时没空同他吵嘴, 只急急道:“不成,我得赶快去看看她。”
卢夫人径直走了,崔起缜听着外边儿的动静,大儿媳也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瞳哥儿人小, 见祖母和阿娘都走得飞快,他人小腿短跟不上, 只能在原地气得哇哇大叫。
向来稳重懂事的大孙也这样为他的姑姑担心。
他这个为人父的又何尝不忧心。
崔起缜叹了口气,将儿子抱了回来的崔骋序见他这副模样,开门见山道:“阿耶不去看看兕奴吗?”
“我一个外臣, 不好贸然去探望内宫女眷。”崔起缜举起茶盏喝了一口,即为了太过桀骜不驯的天子执意要去做的事儿心烦,又为了此时病弱的女儿感到担忧。
可他不能去。
若兕奴真如丹娘说的那般, 是为了他们与天子之间的矛盾忧惧之下这才病倒了, 他便是去, 也无法给她承诺什么, 反倒会让人白白失望。
崔骋序自小在阿耶叔伯的教导下长大,自然知道他此时在担心什么,可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要牺牲最为亲近之人的感受、幸福乃至性命来做的事,真的有必要吗?
窝在阿耶怀里生胖气的瞳哥儿听了这话,动了动耳朵,奇怪道:“阿公,假爹!”
就像是阿娘给他讲的小人书里的故事一样,只有假爹假娘才会这样不关心孩子。
瞳哥儿严肃地抿紧了唇,他从前竟然没发现,阿公竟然是假爹!
崔骋序被这孩子石破天惊的一声给闹得哭笑不得,但是看着崔起缜难看的脸色,他只能轻轻拍了拍孩子软嘟嘟的小脸:“不许胡说。”
阿耶打他!
瞳哥儿委屈大喊:“你也是假爹!”
崔骋序拎着这臭小子出去了,只留下崔起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房间里,对着一桌子膳食也是食不知味。
·
崔起缜去的时候,陆峮正在屋外。
“陛下。”崔起缜行了个礼,见他的天子女婿失魂落魄的,连免礼这样的事儿都忘了,只得自个儿直起老腰,皱眉道,“兕奴的病还没见好吗?”
陆峮摇了摇头:“连药汤都喝不进去,弄脏了衣裳,岳母她们正帮忙在换。”
看起来着实严重。
崔起缜皱紧了眉,但还得先宽慰他:“陛下莫要担忧,兕奴自小身子就弱些,有她阿娘她们与方老大夫照料,很快便会好转的。”
陆峮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两人视线相撞,崔起缜这才发现了他眼中含着的血丝与憔悴的脸色。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谁生了病。
陆峮突然怒道:“就因为兕奴身子弱,所以她生病了岳父都觉得再正常不过,都不会心疼了吗?”
崔起缜:……
他好像又被当成假爹了。
崔起缜咳了咳:“自然不是。”
陆峮冷笑一声,并不买账。
过了会儿又狐疑地看着她:“……岳父你,莫不是重男轻女?”
崔起缜努力又努力,终于稳住了自己的好涵养:“陛下说笑了。”
虽说他否认了,但陆峮还是有些不相信:“你最好是。”
崔起缜脸上的笑几乎快僵硬得来维持不住。
就在两翁婿相看两相厌时,后边儿的雕花木门被人从里边儿拉开了。
绿枝见着威严古板的家主也在,还有些惊讶,但看着那高大魁梧的天子几乎是瞬间就冲到她面前来了,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恭敬道:“娘娘换了衣裳,现在醒着,说是想要见陛下。”
娇小姐要见他?
陆峮冲进去之前还不忘扭头对崔起缜摆了摆手:“岳父,请自便,我便先进去了。兕奴正需要我。”
崔起缜:这人瞎显摆什么呢?
若不是兕奴不知道他也来了,想见的人可未必是你!
崔起缜这样想着,自个儿背着手进了屋。
天青色暗织榴花帐子下掩着的八宝架子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郎,神情憔悴,连那双灵秀潋滟的桃花眼都不再明亮。
陆峮大步迈过去,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病弱的模样止不住地皱眉头。
怎么好端端的又病成这样了?
“郎君……”崔檀令轻轻叫他,在陆峮明显更轻更柔的呼吸声中笑了笑,眼尾微微翘起,漂亮的大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又带着些难过与安慰,“我会好起来的,对吗?”
这样脆弱的娇小姐,病得难受极了,还要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寻求他的安慰。
好像只要他一句肯定的话,她身体里的病痛就能缓解许多。
陆峮握着她的那只手有些许颤抖,被炽烈天光染成麦色的大手骨节修长,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被他轻轻握住的那只手生得柔白又小巧,指节细长,却有好几个软软的小窝,陆峮没事儿时就爱握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捏那些小窝。
当威风凛凛的天子还是铜钱村一个叫虎头的小朋友时,他曾经咬着甜菜根蹲在田埂上听老大娘们说话,这样手上有小窝的都是有福之人。
可他的娇小姐才病了那么一会儿,便瘦得来连小窝都快没有了。
陆峮低下头,声音艰涩又坚定:“是,你会好起来的。”
崔檀令艰难地动了动,卢夫人她们有些着急地上前来,是躺得不舒服了想翻个身吗?
陆峮却懂事地将手递了过去,娇小姐带着些不正常温热的面颊便轻轻落在他掌心。
崔起缜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有些发酸。
尔朱华英掏出小手绢擦了擦眼泪,余光瞥见崔起缜来了,惊讶道:“阿耶,你怎么来了?你刚刚不是不来吗?”
卢夫人听了这话,嘴角一扯。
崔起缜不好像训儿子一样训儿媳,只好当没听见,板着脸上前,看着崔檀令孱弱的模样,始终还是软下了语气:“怎么好端端的病成这样?药都喝了吗?梅香果子可备下了?”
崔檀令被他一番话又弄得眼泪不断。
她小时候常常喝药,阿耶下值回来之后就会抱起她哄着喂药。小小的崔三娘子因为苦涩的汤药哭闹不休的时候,崔起缜就会拿着梅香果子喂她,嘴里有了甜蜜的果子,她就不哭了,被泪水冲洗得格外干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阿耶,直叫人心都要跟着一块儿融化。
一句熟悉的梅香果子又叫她开始掉眼泪了。
陆峮见她闷不吭声,泪珠子却掉个不停,不由得有些急:“岳父,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她就要哭。”
卢夫人:……
尔朱华英:……
崔起缜稍微敛了敛神色,见女儿容色暗淡,一双眼睛哭得泛红,也顾不上许多,与一旁的方老大夫交谈起来。
方老大夫被自小看着长大的三娘子可怜兮兮地求了一通,一时心软便答应了按照她的话那么做,对着向来威严的家主时亦十分淡然,看不出半分心虚:“皇后娘娘身子本就有些孱弱,这两日乍一换了环境住处,山风多寒凉,娘娘有些不适也正常。加之娘娘近日忧思过度,气血有亏,诸种因素加在一块儿,才叫这病气完全发了出来,故而显得严重了一些。”
忧思过度,气血有亏?
难不成兕奴真的是因为那些事才将自己的身子都给愁病了?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都没说话,只有崔檀令的咳嗽声。
见她咳得一张苍白面孔都带上了不正常的潮红,不等绿枝她们动作,陆峮迅速起身去倒了杯水,试过了水温了之后才扶着她半坐起来,半抱着她慢慢将茶盏里的温水喝了个干净。
见她喝了水,人也不咳了,呈现出一种呆呆的愉悦,陆峮悄悄松了一口气。
生了病的娇小姐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笨笨的。
这下真变成小犀牛了。
绿枝会意地上前接过空茶盏,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娘娘这几日胃口一直都不太好,也就今早陛下陪着时才多用了些菜粥。现在娘娘觉得如何?可要奴婢再去厨房盛一些菜粥过来?”
娇小姐是因为他陪着才有胃口吃东西吗?
陆峮叹了口气,目光含着心疼之余又不免有些骄傲。
她好爱他!
崔檀令被陆峮小心翼翼地抱着又躺了下去,闻言眨了眨眼:“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卢夫人跟着揪心:“你人病着,不吃些东西怎么会好?听话,用一些吧好不好?还是你想吃茴香饺子了?阿娘去给你做!”
“阿娘,现在哪里是茴香的时候啊。”尔朱华英十分耿直,“妹妹一定是想吃我做的甜水面了对不对?”
眼看着婆媳俩人就要吵吵起来,崔檀令想笑,可是余光瞥到一旁神色稳重无波的阿耶,她又难受起来。
她都这样了,阿耶都不肯说些她想要听的话哄哄她!
难道阿耶真的心硬至此吗?
“要梅香果子。”在崔起缜略有些波动的目光中,崔檀令没有看他,只是对着卢夫人笑了笑,“阿娘,我想吃梅香果子。”
她肯吃东西卢夫人就谢天谢地,忙不迭地应了声,拽着儿媳妇一块儿出去了。
这儿媳妇和她的二郎一样,嗓门儿大,可别吵着兕奴休息了。
崔起缜又看了看阖上眼,似乎又睡了过去的女儿,也准备转身离去。
“阿耶。”
身后传来轻轻的叫喊声,又轻又亮,像是山谷里的小百灵鸟,就像是她小时候无数次叫他的那样。
崔起缜转过身。
崔檀令乖乖躺在床上,陆峮尽职地给她给被子给拉了上来,微微侧过头来看他的样子很乖:“我很久都没有和阿耶说话了。”
听出女儿话里的依恋,崔起缜顿了顿,爱女之情终究压过了旁的野心欲.望,走上前去对着霸占着床沿的陆峮礼貌道:“劳烦陛下让让,兕奴现在正需要臣。”
竟是将他刚刚说的话原路返还了!
陆峮气闷,可是看着可怜巴巴的娇小姐,他只能忍气吞声——忍了,但是娇小姐没叫他一直忍。
“郎君别走。”
陆峮立刻喜笑颜开:“我不走,我就在一旁陪着你。”
收到天子女婿抛过来的得意眼神,崔起缜沉稳地上前,略往床沿边上坐了坐,看着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难得柔和:“有阿耶守着,兕奴会没事的。”
陆峮轻轻哼了一声,娇小姐看着这么一个老头儿就能好起来?
还是看他这样充满阳刚之气的壮年男子比较好,阳气重,正好能克一克娇小姐身上的病气。
听着陆峮肃然说出这句话,崔起缜蓄着胡须的俊美脸庞上罕见闪过几分无言的情绪。
崔檀令却笑了。
“郎君待我真好。”
天子女婿毫不讲究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崔起缜有些难以置信,他堂堂崔公的女儿,怎能如此轻易地就被一句话给骗得来泪眼涟涟,瞧着竟是深信不疑情深似海的模样!
泪眼涟涟的崔檀令:其实她是有些困了。
但难得翁婿俩都在她身边,且没有像外边儿传的那样水火不容的迹象,崔檀令安心了一些。
可她还是想努努力,求一求她阿耶,不说帮着陆峮做事,但好歹别在后边儿下黑手给他使绊子。
崔檀令自问不是个大慈大悲的善人,可她看着陆峮说要为天下万民争土地,挣银子时双眼都在发光的样子,心中忽地也生出一股莫名的骄傲来。
她无法为陆峮做什么,只能尽她所能,不要拖住他的脚步。
他走得越远,照耀在臣民百姓身上的曙光便越多。
连她这样懒散的人受到的余晖映照也会更多吧。
于是接下来崔起缜便见识到了他素来懂事知礼的女儿是如何黏着天子女婿的。
陆峮被娇小姐难得的热情都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犹犹豫豫地看了黑着脸的崔起缜一眼:“岳父还在呢……”
崔檀令轻轻叹了一口气,努力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我靠着郎君,就会感觉要好过一些。”
好吧。
陆峮红着一张英俊的小黑脸挤到了床沿边,一屁股挤开他风度翩翩的老岳父不说,还十分友好地扭头道了歉:“挤一挤,挤一挤。”
崔起缜不欲与天子女婿挤在一块儿,这成何体统!
可是他腚刚抬起离开床沿,就听见崔檀令小声咳嗽起来。
她似乎是担心连续不断的咳嗽会惊到家人,只压抑着小声小声地咳,可越是这样,那阵低而急促的咳嗽声就越摧人心肝。
崔起缜重又坐了回去。
他想到了方老大夫所说,兕奴的病因。
崔起缜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可他没有料到,这样纯白如水的女儿竟然在短短时日内就被这泥腿子陛下给勾去了心神,竟然为了他与世家之间的矛盾而忧惧加身,生生将自己给愁病倒了!
崔起缜原本是该生气的,可是看着崔檀令晕着水色的大眼睛和怯生生望着他的可怜样,嘴里含着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他担心若是话说重了,不仅天子女婿、卢夫人、大郎大儿媳二郎小孙儿这些人会对他心生怨怼,他这像是花儿一样脆弱美丽的女儿也会被他刺激得来又病重。
那下他就真的是崔氏的罪人了。
“你好好休息,我下回再来看你。”崔起缜意味深长地睨了天子女婿一眼,他不是畏惧日益展露出悍勇之气的天子,他只是不想叫他的女儿再伤心得来伤了身子。
要保住崔氏的荣光,却不阻碍天子变法的脚步,有其他法子,虽说要耗费更多精力,但若能让兕奴得偿所愿,也可为之。
陆峮对他这心机深沉的老岳父有些不满:“岳父就这么走了?”
嘴怎么比他还不讨喜,也不知道哄哄娇小姐。
崔起缜呵呵一笑:“有陛下陪着,兕奴不再需要臣了。”
他的岁数已经大了,能陪着儿女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心似乎也跟着这样的认知而变得柔软了一些。
只他虽然不会再特意给天子女婿使绊子,却不会主动支持他。
既然兕奴喜欢他,就好好过吧,日后若天子女婿不争气给自个儿给折腾死了,他与她的两个兄长也能护住她。
被崔起缜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眉头皱起的陆峮扭头看着不知为何微微在笑的娇小姐:“岳父是不是想偷懒?”
崔檀令摇了摇头,她知道,阿耶向她妥协了。
“郎君,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崔檀令将柔软面颊枕在他温热有力的掌心,声音很轻,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愉悦。
她知道阿耶的性子,以大局为重,说得好听是责任心强,但说得不好听,便是利益至上,凉薄寡情。这回她赌的是阿耶的怜子之心。
她赌赢了。
只许阿耶他们利用她来得谋大业吗?
她这次反过来利用阿耶,一来一回,勉强算是公平吧。
神情憔悴的女郎眉眼间带着点点笑意,很快就在他掌心里睡着了。
陆峮还在想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要他守着,叫他出去猎兔子吃?
不可!既然成了亲,他怎么还能像从前在山野间那样放纵不羁。
陆峮严肃着脸守着他的娇小姐,就算卢夫人她们过来叫她用膳的时候也没有避开。
尔朱华英被他的眼神盯得发毛,凑过去偷偷和卢夫人说:“陛下是怕我下毒吗?我觉得我做的挺好吃的呀。”
卢夫人瞪了一眼这傻儿媳妇,见兕奴用过了膳之后喝了药汤也没再吐了,等到方老大夫又把过一次脉说是无虞之后这才放心地和儿媳一块儿离开。
忙了这么些时候,婆媳俩都有些疲惫,草草行了礼就告退准备回去了。
陆峮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给岳母她们安排个轿子。
瞥了一眼还在忙着关窗熏香的绿枝她们,陆峮有些嫌弃她们,生得那么矮,估计追不上。
看了看崔檀令熟睡的漂亮脸庞,陆峮想,她那样好,他也要对疼爱她的家人好一些。
他习武多年,身姿矫健,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陆峮没打算吓她们,只是想追上她们后叫人等一等,叫胡吉祥安排轿子再送她们回去。
却无意听见婆媳俩在说小话。
最开始是尔朱华英在前方面谴责婆婆:“阿娘,怎么到了后边儿你就不心疼妹妹了?说话的时候都在走神。”
对于正在病中心灵脆弱的妹妹来说,阿娘照顾她时还在走神,这是多么大的伤害啊!
卢夫人瞪了她一眼:“兕奴是我生的,我不心疼她还能心疼谁?”
在尔朱华英有些不服气的眼神中,卢夫人慢悠悠道:“我只是在想,兕奴待陛下,是真的好。”
提到他了。
本来想出声的陆峮闭了嘴,难不成,娇小姐在岳母面前夸他了?
黑脸微红的陛下在夜色中完美隐蔽。
尔朱华英听了这话深思:“难不成是我送的小册子起作用了?妹妹与陛下的感情才能突飞猛进!”
卢夫人对这愈发不着调的儿媳妇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当初新嫁的时候还能装一装羞怯可人的小媳妇儿,现在倒好,说话做事儿比旁的媳妇娘子还要大胆许多。
只是卢夫人不讨厌这样的人,坦坦荡荡总比一肚子心眼来得好。
“兕奴身子弱,生病的次数不少,可像这次这么爱娇爱腻着人的,自从她七岁之后还是头一回。”回忆起女儿小时候,卢夫人那张微带倦色的美艳脸庞上噙着微微的笑,可想到女儿这次是为何要这般做,她又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还不是怪你们阿耶那个老古板,整日里就琢磨着给他女婿使绊子,兕奴又惊又怕,这回生病啊,里边儿也有这个缘故。”
陆峮在大树后默默攥紧了拳,是他无用,照顾不好娇小姐不说,还要连累她为了担心自己都把自己给担心病了。
实在是……
若不是怕惊动岳母她们,陆峮登时就想对着这颗老树邦邦邦来几拳。
卢夫人接着说:“兕奴聪慧,知道她阿耶也只有在对着她的时候会心软几分。若是大郎和二郎敢借着生病向他讨要什么,保准会被押去祠堂跪一晚上。”
尔朱华英有些摸不着头脑:“妹妹是故意生病,好邀阿耶过来?”
卢夫人没有说话,只叹了口气,两人的心腹女使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儿,灯笼投下的影子渐渐被拉长,她们的脚步声也慢慢地听不见了。
树后绕出一个面沉如水的英俊郎君。
·
夜深了,汤山行宫周遭寂静得很,偶尔传来几声雀鸟的清鸣与溪水流下的潺潺声。
方老大夫虽然答应了帮自己自小看到大的三娘子谎报病因,叫众人误以为她真是因为心绪郁结才惹来这场病,但在开药方这事上却一点儿不留情面,药汤苦得来崔檀令险些流下泪珠子。
半夜的时候崔檀令醒了,嘴里泛着的苦意叫她有些难受地颦眉,眼睛还闭着,手撑着床榻就想要坐起来。
手下碰到的却不是床褥,而是带着淡淡热浪气息的男子躯体。
崔檀令有些惊慌地睁开眼,就看见陆峮半倚在床柱上,一双锐利冷毅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她。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