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良久,我不知道该从记忆中的哪一个片段开始讲我的故事,那些细碎的、微不足道的事情足以拼组成我的一生。
2012年秋,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父母变卖掉家里所有的家产出去打工,而我则被安置在八十多岁的奶奶家里。
可以说奶奶是非常不喜欢我的,但奈何我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的女儿,她只能趁着我爸不在时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跟你妈都是贱人。”
于是住在奶奶家的次日我就离家出走了,跑到搬家以前邻居家的柴火房里住了一晚。
深秋的季节晚上冷的不行,还好出门时身上穿着妈妈以前的针织衫,于是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刚好足够让我整个人蜷缩在里面。
我没得选,第二天我便回去了。
在那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奶奶咬牙切齿地瞪着我问:
“你为什么害我?你找那些砍头鬼害我?”
见我不做声,奶奶嘴里开始念叨着诡异的词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米撒在我的周围,“快走快走……”
奶奶向来封建迷信,奇怪的是,奶奶的脚是四十一码的,并没有裹过脚。
2014年我进入初中,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手里拿着花名册点名我和另一位男生出去谈话。
“你们俩小升初的成绩是班级最好的,谁比较有兴趣当班长?”
“她吧,女孩子比较细心些。”
说话间男生满脸嬉笑,我抬头对上他炽热的目光,赶忙转眼看向老师:“我不行的,我没当过。”
唯唯诺诺跟开朗爱笑的性格相比,班主任倒也明智地选择了他:“就你吧,先当着试试看。”
某节数学课,班主任即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一道函数题,过了一会背着手走下讲台从第一排开始挨个查看同学们做的怎么样。
倒是雨露均沾。
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同学时传来老师的声音:“这道题只有乐锦一个人做对了。”
“天才啊!牛逼。”
“厉害啊,我也想这么聪明,羡慕。”
随即收到一些同学的吹嘘,我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却故意表露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老师讲解了这道题,在黑板上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出新的题目。
写完慵懒地双手撑在讲台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快写完的粉笔头。
这时候我猜他肯定右脚往后勾勒着左脚脚踝,因为对于久站的人来说这是个可以起到舒缓疲劳的姿势。
台上老师犀利的眼神看向讲台下的学生,弯腰驼背、窃窃私语的同学们立马就正襟危坐了,这是要点人作答的前奏。
“程洋,你来试试吧。”
我在草稿纸上演算的笔一顿,注意到后桌的他大步地从右侧经过时,外套一角的拉链轻轻地划过我的课桌。
程洋“嘿嘿”一笑,接过老师递过来的粉笔,不一会就演算出了答案。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本子上最后的数字,抬头刚好对上程洋的笑脸,他自信昂扬地笑着问我:“我做对了吗?”
那天在教室课桌间的过道里,程洋走到我的课桌旁时我轻声“嗯”了一声,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个说法,说我们爱上的人,他们的主性格都是你内心深处从未敢承认但却最真实的你自己。就像循规蹈矩的人总会被自由叛逆的人吸引,而内敛的人大多数会爱上热烈奔放的人。
爱情就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你最渴望成为的自己,你爱上的人,可能是你潜意识里的自己。
2015年我初二,这年夏天八十八岁高龄的奶奶已经去世了。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人的死亡过程,昨天不用拐杖能提着便桶四处走,第二天就一躺不起,无法控制大小便。
奶奶年轻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各自成家了。
屋里热热闹闹吃着丧席,时不时传来男人们劝酒的声音,不像是有人去世的样子,“老不死”这个词这些年也听了很多遍。
在奶奶去世前的一段时间我父亲像有预感一样从深圳辞工回来照顾,那天晚上父亲蹲在意识不清的奶奶身旁小声地问:
“你的钱呢?”
奶奶像是不懂,只是呆呆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见奶奶没反应父亲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钱呢,你把钱放哪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块的人民币放在奶奶手里,眼睛里冒着光。
“就这个,钱,放哪了?”
这次似乎是听懂了,奶奶把那一块钱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不再抬眼去看父亲。
在此之前父亲早已把奶奶平时锁着的房间门打开并翻箱倒柜好几遍。
父亲在把楼梯间下面堆放的用来生火的煤炭全都翻找了一遍后看着我,在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不是提问而是陈述句:
“你奶奶说把钱给你了。”
电视里冥帝正说着他的经典语录:
“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抵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
我看着父亲还没来得及洗的手,脸上也被煤炭蹭的黑乎乎,觉得有点好笑。我同他讲:
“爸,学校要交五十块钱书本费时,即使我不去学校她都不给我。”
2016年中考结束,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时常在想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穷孩子,因为我不会做饭。
“嘿,你考的怎么样?考了多少分?”
房间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像一头老黄牛般发出“哐哐”的转动声,吹出来的热风更像是从嘴巴里哈出来的。
我正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给程洋发消息,明知道他考的不好但乐锦还是没话找话。
“就那样。”隔了许久对话框才出现他简洁的回复。
“我考上一中了,你真的不读了吗?”乐锦点了消息发送键又补了句:“读技校也挺好的。”
“ 30号。”
依旧是略显敷衍的回答,但乐锦却笑了。
一下就get到他的点,“ 30号开学是吗?”
“聪明。”
电饭煲里煮着家里仅剩的发了霉的米,手机的“嘟嘟”声打破了屋里死气沉沉的氛围。
通了,“爸爸欠了债不知道躲哪去了。我考上重点高中,希望你能支付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当然你也可以拒绝,然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我甚至没有称乎她,一鼓作气语速极快地讲出我的目的。
那个女人绝对可能直接挂掉电话,以防万一我早就背好台词。
“小杂种,还威胁起老子了,有本事了你?”
“那也是你生的杂种。”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渍,一个月给你五百,多了没有。”
母亲用极不耐烦的声音说完便挂了电话,我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宽度。
开学的那天中午,那个女人罕见的回来了,她开着一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轿车,脸上带着墨镜,一个劲的按喇叭。
“你老子回来了还不开门?”
她总是喜欢自称“老子”,像极了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好看的泼妇。
“看看这屋子里,也不打开门透透风,一股潮味。”边说边用手摘下了墨镜,食指关节抵在鼻子上。
“呀,你头上长霉了啊!”
我没理她,坐在沙发上目光自始至终盯着电视,“你回来干嘛?”
“我是你妈,这是我家,什么我回来干嘛?你脑子秀逗啦?”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在她的电话铃声及时响起,是张国荣的《monica》。
接完电话,这个笑的谄媚的女人便急匆匆地走了,高跟鞋有节奏地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我突然羡慕她活得这样洒脱。
桌子上有一沓她留下的钱,看着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