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南南醒来的时候殿堂一片寂静,夏菡萏和季松云都睡下了,从殿门往外望,只能看到如同细雨一样细细密密的雪。
殿堂内很安静,桑南南很无聊。
她走到神像面前,看着那位被夏菡萏注视了很久的神明,神明闭着眼,面部轮廓很温和,神情又非常的安详,看起来就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但桑南南却莫名感到巨大的悲伤和令人窒息的痛苦。
冷不丁的,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神明不睁开眼,是怕世人见到自己落泪吗?
鼻头一酸,脸颊有些冰冷,桑南南抬手一摸,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流了两行泪。
一时之间她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这位神明的泪了。
桑南南自嘲的笑了一下,马上要到秋天了吗,怎么最近这么多愁善感。
她回到原来的小角落,双手抱腿坐下来。
破灵境的时候大概快到了,她都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的铁链交错声,那个婴儿应该离神庙越来越近了。
桑南南在心里默默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自己一生积德行善,苍天保佑,罪不至此,平安回家,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念着念着,她又睡着了。
梦里,四周是熊熊烈火,酷热难耐,这里没有天和地,只有无穷无尽的火焰,脚下也没有路,只有烧得发红的叉棒、锯子、凿、锉等等利器,踏过去便会鲜血淋漓,天上悬了无数个绳子,挂着血淋淋的断肢,他们身体里还插着铁丝或者刀片,血液滴答滴答连绵不绝的落下来,像是一场无休止的雨,中央架起一口大锅,咕噜咕噜的冒着血水,锅里煮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时不时会有眼珠或者手指浮上来,四处是哀嚎痛哭,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烂的味道。
这里是由第九殿阎罗王掌管的无间地狱,也被称为“阿鼻地狱”,是八大地狱之中最苦的一个,用于惩罚生前之恶之人或束缚亡灵,自后土创建地府同时设立地狱至今,千年来哀号遍野,也有无数亡灵恶鬼在此逸散,也正因其恐怖,甚少有人踏足,连平等王大人亲自来此视察也不过数次,守在这里执刑的鬼手便日夜以互博,死亡,虐杀为快乐,消遣着无间地狱中已经被鲜血冻结的时间。
感受到了鬼蜮的气息,从沉睡中被唤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
死亡,腐烂,鲜血,腥臭……
好久不见了啊,这块森森尸骨腐化而形成的土地,熟悉得甚至令他有些怀念。
只是曾今的鬼蜮已然变成了如今的无间地狱。
千年前,他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她。
只是千年过去,这里看起来大变模样,没有了那片扶桑花海,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血泊,千年前的枯骨也早已重入轮回,只有这里亘古不变的死亡,万灵对这里的恐惧,被整个地府用作了执刑的利器,用作了加速恶灵死去的审判之地。
他缓缓往前走,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脚下的火海伸出了无数和七八岁女童一样大的手臂,森森白骨没有了血肉,只有表面覆盖着一层已经腐烂的薄薄的黑色皮肤。
噢,执刑的。
他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甚至没把它们没放在心上。
太弱了,和曾经他在鬼蜮中一个一个弄死的鬼王相比,太弱了。
地府已经没人到这种地步了么?这样的东西甚至都放在无间地狱了?
鬼手自然不知道他在心里对他们的嘲讽,百十来个鬼手跃跃欲试地包围住了他,望着“少女”罩在绿色连衣裙下纤瘦白嫩的身体,像是一朵开在青翠欲滴之间的娇嫩洁白的花,越是摧残美好,他们越是兴奋。
它们快速爬到他身边,从四面八方拉着“桑南南”的连衣裙,还发出了讥笑一样尖锐的嘲讽声。
“嘻嘻嘻嘻……”
更过分的一只鬼手食指甚至贴着“桑南南”的小腿肚往上攀探,带着冰冷的极寒地域的温度,划过他的肌肤却留下烧灼滚烫的痕迹。
他脸一黑,只是微微勾了勾右手食指,那只鬼手霎那间灰飞烟灭。
他语气低柔,却带着浓浓的不高兴:“现在的行刑鬼,真是不懂规矩,连她都敢碰。”
其他鬼手见状惊恐着想要赶紧爬回火海,他一昂头,天上的锁链骤然断裂,断肢残体一下子牢牢扒住鬼手,他温和地笑了笑:“多有趣的游戏,不能一直当裁判啊,你们也好好玩一玩吧……”
他恶劣地笑着,忽然心念一动,他“唔”了一声,继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法继续欣赏鬼手们的惨叫,他只能沿着火海往前走。
真是个调皮的姑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醒呢?再多睡一会儿,就不用看到这样的景象了啊,它们,会脏了你的眼……
桑南南睁开眼睛,只听得耳畔风声呼呼,身后是炼狱一样的景象,她还没反应过来,世界渐渐黑暗下来,没有光,也没有路,桑南南像在虚空里慢慢走着,只有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桑南南走过去,轻拍那个孩子的肩:“小朋友,这里是哪里呀?”
小孩子慢慢转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本来应该是圆圆的眼睛,眼珠子被挖掉了,只有两个黑洞,鲜血缓缓从洞里流下来,他咧开嘴缓缓笑起来,嘴都咧到了耳朵根,露出尖尖细细的牙齿,这个诡异的笑容占了他大半张脸,看起来惊悚极了。
桑南南反弹性地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小男孩像是没看出来她害怕,还用稚嫩的童音说着:“姐姐,你在发抖,你冷吗?
对不起,姐姐。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受寒,可我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冷啊……”
桑南南尖叫着转身想跑,小男孩动了动身体,想要伸出手去抓桑南南,他的手冰得能把她的血液凝固,桑南南回头用力甩动手臂,想甩开他。
或许是因为桑南南的动作幅度大了些,小男孩的脑袋随着桑南南的甩手一下子从他脖子上落了下来,在虚空中咕噜噜转了几圈,落在地上,却还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地望着桑南南,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大鼓大鼓地泼洒到桑南南身上,明明是血,落在皮肤上却和细密的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得她疼极了。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桑南南还没来得及反应,几滴鲜血坠入桑南南左手臂上的符咒,符咒骤然发出光亮,驱散了所有黑暗,一片金光中桑南南只听到耳畔鸟兽高亢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