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刚刚陛下来人吩咐了,说太妃的尸首还是让埋在外面,让衣冠入皇陵。”锦言蹲下看着墨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给墨竹擦了嘴角的血污。
墨竹点了点头,她知道了。皇帝是觉得太妃被玷污了,进了皇陵,便是玷污了他家的祖宗,可是又不能真的昭告天下,所以就只能用这个法子。“锦言,求你将太妃好好的安葬了吧。”
“好,这事交给我。”
“清月,我不久之后便要去詹士府做事了。”锦言想了很久,才说了出来。
“好,这原本就是我为你想好的路,不过你进了詹事府,便成了太子的人。这样一来,你和司礼监怕是要完全脱离了,他们也护不了你了。”
司礼监和朝堂上的那些文官一样,也是有自己的势力划分的,你一旦进入,他们会想法子拉拢你,当然你也只能被拉拢,没其他的法子可以选。成为司礼监的人,便会这文官对立,但是司礼监也会多少护着点。
可是去了詹士府,詹士府的内侍们没有司礼监这么大权利,自然文官想欺负也就可以多欺负一把。
“你好好待太子,但是也要记得他是太子,不要太多放肆。”墨竹也知道,这话自己说和不说没什么两样,毕竟锦言本来就很守规矩,很难挑出错处来。
德宝带着几个内侍进了院子,找了块干净的白布将敬太妃给裹了,然后将人抬了出去。“墨竹姐姐,你莫要难过,太妃的后事干爹会好好的料理,找个太妃满意的地方给安葬了。”
墨竹扯着嘴角,“谢谢你德宝。”
德宝见墨竹笑的勉强也不在说什么了,留下墨竹和锦言赶紧离开了。
“清月,你先进屋,这雪越来越大了。”
墨竹点了点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锦言进了屋子,“成华会怎么样?”
锦言一边拿了一个厚重的比甲,给墨竹披上,一边扣扣子,一边道,“太妃临走前既然已经说了他的名字,那他定会被拿到镇北司去审。他若是说了,那少不得要凌迟的,要是嘴硬不说,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毕竟成华进宫年岁长,陛下潜邸时也在陛下面前有些脸面。”
“是啊,要是没有脸面,怎么会在淑妃生产的时候伴在一旁。陛下也是优柔寡断之人,所以要是真的死扛,没准没事。”墨竹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锦言也很是讨厌成华,但是见墨竹这样一幅恨不得将成华碎尸万段的模样,仍旧是忍不住有些失落。他们这样的人啊,做的不好,招人嫌弃,做的好了,怕是也难招人喜欢。
“你要是真的不想让他活,我想想办法。”锦言轻声道,要是墨竹真的对成华恨之入骨,他不介意再成为刀。
墨竹没说话,而是在一旁的案几上发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竟然是敬太妃的笔迹。
墨竹,我已决意去死,对这个人世没有太大的留恋,不过就还是担心你,你身体不好,要多保重。不必对我去世感到惋惜,我原本也想跟着你过一段家常生活,将你当做女儿来看待,但时常梦魇,仍旧摆脱不掉那个阉人对我的伤害,若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也不安全,所以我想倒不如这样去了。
我幼时进宫,年少时多贫苦,后半生多繁华,普通女子的一生都不及我过得绚烂,我已经知足了。逢难时,有桃花相助,她是个好人,却因为我而去,是我欠着她的。你也是好人,这次淑妃能用花儿对你,下次便会用我来对你。桃花已经因我而去,我不能再让你也因我而去,所以我想提前走了。
你说想要带我去大明山川看看,我怕是不行了。锦言虽然是阉人,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比普通人家对妻子还要看重些,你到时候和他一起吧,一起去看看大明山川。
你看和你在一起时间久了,连写信也跟着你一样,絮絮叨叨不爱用信文,反而说起家常来了。墨竹,珍重,若是有来生,我愿意成为你的亲人,护着你,还你这一段情。
墨竹的眼泪霹雳啪啦的砸了下来,将手中的信给洇湿。“我想他死!死的千刀万剐,死的千夫所指!”一字一顿,墨竹说的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锦言拿着帕子温柔的给墨竹擦眼泪,“莫哭,我应你,成华活不了!”锦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是好言安慰。
哭了好久,墨竹才停了下来,将这书信给用火烧了。这一刻,墨竹才是真正的体会到,太妃不在了。
“锦言,你走吧,你去忙吧,我自己冷静一下。”墨竹站在冰凉的屋子里,只能感受比甲里夹棉带来的一丝丝的温暖。
“那你不要做傻事。”其实这话锦言说了也是白说,毕竟墨竹又不听她的,再说了墨竹也不傻,难道这个时候还杀出宫去找淑妃理论不成?
少不得刚出敬安宫就被内侍给拦住,报了皇后,内宫喧哗给杖毙了。
墨竹点了点头,突然又拉住了锦言的宫绦带,“刚刚我是说胡话呢,你不要当真,不要超插手成华的生死,以往你是听主子们的吩咐才会手染鲜血,但是现在你不能因为我,主动去出手。你不能再出事了,我只有你了。”
那句只有你了,听得锦言心里是五味杂陈,看着墨竹在自己面前哭的不成样子,但是也不敢下手将人抱起来,慢慢的将手放在墨竹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好,我不插手。”
说完后,看着清月哭了好一会,等到清月不哭了,才离开了敬安宫。
两天后,成华一身最低等的阉官才会穿的青色衫子,拿了一个小包袱站在了敬安宫门口。墨竹原本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锦言,想去开门,却见这人是成华,毫不留情的关了门,将成华关在了外面。
成华的结局,锦言已经给自己说了。活下来了,不过在北镇府司里受了刑罚,什么都没说。说来说去最多也就是得了一个空口白牙诬陷主子的罪名,最关键的是,那金吾侍卫都快被打死了,也不认识成华公公,所以成华公公还真就活下来了,靠着当年陛下的一点怜惜活下来了。但是挨了不少的鞭子,也被发配到了浣衣局做事。
北风呼啸,墨竹站在院子里太妃撞柱而忘的地方止不住的咳嗽,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墨竹想了想,还是拉开了院门。
成华的身上还带有一点点的血迹,像是慢慢渗透进来的。墨竹手中拿着一把剪刀,一把将成华给薅了进来,将敬安宫的大门给关上了。
剪刀抵在了成华的肚子上,成华身上伤处太多,轻轻一动便疼的厉害。所以被墨竹挟持着根本不敢再动的,他求了以前一同做事的太监,才能让他到这里来一趟。
“按照宫规,陛下不让你死,我自然杀不了你,可是我捅你几下,也是应该的!”墨竹红着眼,到底手底下的力气没加重,最后还是将剪刀给收回了。
“你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脏!”
成华这会子脸色还有几处伤口,但是却像一条狗一样的跪在地上,“求墨竹姑姑垂怜,给奴一件太妃的物件,给个念想。”
“我呸!你还留念想,我告诉你,你没死,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样太妃在黄泉路上也不必看到你。你这样的人,连条狗都不如!”
“是是是,奴才是狗,求墨竹姑姑赏我吧。”说着哐哐哐的额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敲着地板。
“我不会给你的,你走吧,我若是给了你,太妃在地下都要觉得恶心了。”墨竹看他这个样子,突然觉得好累,心累,身也累。
成华却在听到墨竹的这话之后,伏在地上无声的哭着,抖动着肩膀。良久才站了起来,默默的转身离开。
“你不懂如何爱一个人,也不知道太妃想要什么。你身上的根儿去了,可是你心里的根儿一直都在!你若是心里真的有太妃,那便不会那样凌辱太妃,你连一丝的尊重体面都没给太妃。成华,我诅咒你,诅咒你后半生陷入无尽的痛苦!”墨竹默默的说。
成华一顿,身形几乎站不住,这几句话,已经足够他后半生去琢磨,去蚀骨。
封建王朝,男子为主,或者是说即使是在清月所在的现代,那些有着大男子主义的男子。所倚仗的是整个社会所赋予的高高在上的特权,却完全的体现在了身下的那二两肉上。
有了这二两肉,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没了,就是个狗都不如的奴才。墨竹没法理解这种思想,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对男子的影响巨大。
没了它之后,文官甚至可以在史书上骂一句阉人,更不要说在史料的那些口诛笔伐中。他们变的没有骨气,没有良心,是主子的一条狗,多年来的轻蔑,总会让他们触底反弹。
在面对女子时,有的譬如锦言,会为此自卑谦逊一生。有的譬如成华,却故意去凌辱所爱女子,以欺骗自己,以为自己和这千百年来父系社会的正常男子一样。
你们看,我还是和没受刑的正常男子一样,可以让心爱的女子在床上对我求饶,在女子身上找到那身为男子的成就感。
成华一走,墨竹支撑不住,差点跪在地上,一阵心慌,良久才慢慢的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