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半弦月高挂着。
晴儿挪动莲步,朝向慈宁宫。
迎面正走来一支巡查的黄马褂,她自然地投去视线,扫到队伍最后的刹那,眸光一怔。
恍惚间,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未几,晴儿步履翩翩地走上前。
“晴格格吉祥。”见到来人,领头的禁军护卫行礼请安。
“方才我途径御花园,瞥见有一团黑影窜过,不知是有可疑人员出没,抑或是我一时眼花错看了。有劳你们前去一趟查证。”
“属下领命。”
“能麻烦你派一人护送我们回宫吗?”晴儿彬彬有礼道,不摆半点格格架子。
“当然没问题。”领队转身,昂首扬声:“末尾那个新来的,保护好晴格格,不容有失。”
被点到名的新兵叩首揖手,随即便跟在晴儿的身后,保持约莫一米远的距离。
当巡逻小队步伐声渐远之际,一行三人已拐弯行至稍显偏僻的林荫处。
晴儿环视一圈后顿步,侧着小脸面朝贴身侍女,“欢喜,你先到前方的凉亭等我。”
欢喜颔首意会离开。
直至她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晴儿旋过娇躯,难以置信地望向面前身材颀长的男人:“箫剑,你竟敢夜闯皇宫重地,甚至伪装成侍卫?”
是的!
走在队伍最后的“新兵”正是明目张胆“暗访”的箫剑。
就在方才晴儿开口的一瞬,他便知晓身份暴露了,而她有意支开旁人,显然就是要问个明白。
眼下,他更好奇一事:“我自觉没露出破绽,晴儿姑娘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在晴儿听来,箫剑不答反问更像是在避重就轻。
她笑而不语,不打算回应。
乍一看和其他护卫别无二样,可若细察深究的话,便会发现他不时地左顾右盼、神色警戒的举动,无形中透出几分鬼祟的气息,令晴儿越发觉得有古怪。
“你冒险入宫,究竟所为何事?”身处深宫后院,她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言一行都需小心谨慎。
此刻并不是详谈的好时机,晴儿问得直白,继而念头一转:
在她的认知里,箫剑并非是鲁莽行事之人,况且他对出身皇宫的五阿哥总会隐隐地透着一种抵触的情绪——
她不曾向他求证,仅是凭靠过往两人的交流和互动窥见出些许的端倪。
如今,他现身皇宫,想必事出有因。
“莫非是尔康他们授意的?”
“不,他们并不知情。”箫剑断然否认,表明来意:“我是来看小燕子的。”
晴儿闻言一怔,欲要开口之际,便传来他的解释:
“此前约定之日临时被取消,只派人捎来个口信说改期再议。之后我找上尔康,方得知小燕子落水一事,且持续数日陷入昏迷状态。”
“我提出要混进皇宫见小燕子一面,却被他‘守卫森严’为由拒绝了,还叮嘱我切勿轻举妄动。”
“好不容易收到小燕子苏醒的消息,约好两日前在会宾楼碰面,却只有尔康和紫薇二人出现。”
如非必要,他压根不愿意潜入皇宫。
四周高筑的城墙,囚禁住多少人的身体和灵魂,偏偏又是许多人趋之若鹜之地。
朝堂上的分门别派 ,勾心斗角;后宫中的明争暗斗、阴险狡诈...
试问,单纯直率的小燕子哪能应付得来?
就算有紫薇和尔康他们保驾护航,也无法时时刻刻地随同在旁,总会有落单的情况。
这不,独自行走在湖畔的小燕子就出了意外?
她一而再的受伤,三番四次地遭受迫害,怎叫箫剑不忧心忡忡?
他能理解,那阵子紫薇她们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可单凭只言片语,非但没让他心安,反而会愈发地胡思乱想。
尤其是在本以为能见到小燕子的那天,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说是小燕子被禁足了,短期内无法出宫。”如此一来,无异于加重箫剑的疑虑:有没有可能是她伤势严重,尚未复原,从而编排出的说辞。
“迟迟没见到她本人,怎能让我这个当师傅放心?”
同在京城内,因宫墙之隔,竟生出遥不可及的距离。
于是乎,纵使他万般不愿涉足皇宫,但为了小燕子,他甘心打破自己的原则。
箫剑的一席话,听上去言之成理,却使得晴儿眉心深锁,发出直击人心的“拷问”:
“你对她的担心,仅仅是出于师徒之情吗?这份情谊足以令你不惜涉险入宫,只为见上一面,亲眼确认小燕子平安无事?”
箫剑噤声不语,沉默以对。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晴儿对眼前男人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
落花有意,但他对自己呈现更多的是,若即若离的状态。
再加之,他对小燕子的感情,如同箫剑本人,自带的神秘感——
蒙上一层薄纱,让晴儿琢磨不透,宛若置身在迷雾之间。
既是如此,何不趁现在挑明?
无休止的猜忌,只会徒添心烦意乱。
“有一事,是关于小燕子的,非同小可。”晴儿抛出“诱饵”,意在试探:
“在我无法确定,你对她的关心,到底是出于真情,还是...别有用意之前,我不会轻易告知。”
此话一出,箫剑顿时了然于心,提胸吸气,轻舒一口气。
“晴儿姑娘,即便我瞒得过所有人,怕是也逃不出你的一双明眸慧眼吧。”
他的口吻带着被看穿的淡淡无奈,却掩不住对她的赞赏。
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难以自持地心动。
箫剑亦不想拐弯抹角,干脆坦承:“收小燕子为徒,是我接近她的其中一步,但我并无半点恶意。”
“任何人都有可能去伤害小燕子,然而那个人绝不会是我!”他心底藏有一个秘密,攸关小燕子身世之谜——
作为萧家仅存的唯二血脉,他誓死要保护好小燕子。
箫剑敛目俯首,下意识地闪避开那双美眸的探究,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正如你所料想的,我确实对她存有深厚的情愫,但无关男女之情。”
明知道晴儿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有缘相遇却只能终成过客,可他仍不希望她有所误会。
“只是就目前形势而言,恕我不能一一讲明。”
或许连晴儿自己亦未察觉,当听见“无关男女之情”的瞬间,她鼻翼翕动,唇角轻抿,腰间紧揪住手帕的指尖微微松开。
“箫剑,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也从未怀疑过你对小燕子的情真意切。”
她清楚地知道,他不会伤害小燕子。
见对方有难言的苦衷,晴儿点到即止。
既然心中的困惑已被解开,她毫无保留地将发生在小燕子一连串的事情道出。
听到“灵魂互换”的关键字眼,箫剑同感惊愕,沉思片刻后开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些年我行走江湖,耳闻过不少的奇闻异事。”
“若此事属实,乃是我头一遭亲历。”他略作停顿,转而问道:“只不过,为何你不直接向紫薇她们阐明,而是要小燕子去找班杰明?”
“申时那会儿,皇上传召小燕子和欣荣,五阿哥一行人被下令不得入内,连我也被老佛爷有意调离身边,由此可见...”
晴儿适时打住,箫剑顿悟,“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在这节骨眼上,你理应要置身事外的。”
“非也,我本意不是‘明哲保身’,而是班画师更适合介入处理此事。”
“无论是小燕子、紫薇,还是你...”真心话脱口而出,她机智地圆了回来,“你和柳青柳红他们,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朋友。”
“能和你们相识,能被你们接纳,我发自肺腑地感到喜悦,也倍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但凡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我愿尽绵薄之力。”
自幼常伴皇太后左右,备受的宠爱并非是与生俱来的。
凭靠她一点一滴、日复一日的摸索和努力,才成为老佛爷的“贴心棉袄”、众人眼中“完美的格格”。
乖巧柔顺、善解人意...统统是外界赋予在自己身上的标签。
如果可以,她也渴望像小燕子那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奈何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呢?
对于老佛爷,晴儿是万分尊敬和感激,同时心存畏意的。
她深知,老佛爷不甚喜欢小燕子和紫薇这两位民间格格;
特别是此前随同皇上微服出巡回来后,她和两人关系亲近些,来往变得密切。
纵使老佛爷不曾言及半句,平日面色不显,可观察入微的她还是略有所觉。
晴儿不害怕失宠,而是担心日后的某一天,她的话语入不了老佛爷的耳中,不再起作用,从而帮不上小燕子等人的忙。
思前想后,或许重回到她原本的位置,和小燕子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清丽的容颜上罕见地染上一层愁色,晴儿侧身,眸光落在不远处被清风吹拂的枝叶上。
摇来曳去的叶子,会脱离枝杈,掉落在地吗?
“只是,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或多或少会给大部队造成不便,你们会心存顾忌也是理所应当的。是以,有些事不宜为我所知。”
凡事都有两面性,“老佛爷跟前的红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冷暖自知。
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箫剑急忙否认,“不是的,恰恰因为考虑到晴儿姑娘的境地,不想让你左右为难,才会选择对你保密。”
无需表明,他听出她意有所指之事,正是麦尔丹和含香的“秘密大计”。
“我们这么做,并非要将你排除在外,更多是因为...”
欲言又止,晴儿深明白箫剑的难处,回眸对上他焦灼的目光,微笑颔首柔声道:“我懂,也能理解这番好意,你们不希望我被牵连在内。”
可是,我更想和你们并肩作战。她默默地在心底补充。
短暂的静默后,晴儿收敛起神色,恢复一贯的清冷,“既然得知小燕子安好,便不宜多做久留,你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突如其来的“逐客令”让箫剑怔了几秒,话题陡然转回到小燕子的事上:“若想分辨真假小燕子,有一个简单快捷的法子,只要我去趟漱芳斋,便能见分晓。”
话音刚落,晴儿出言阻止:“万万不可!此举过于冒险。假设是欣荣,面对你的出现,难免会张皇失措,说不准还会将你视作刺客,那么大有可能惊动侍卫。”
“再者,坠湖一事刚水落石出,小燕子的禁足令被解除才没多久;若此时又生事端,恐怕只会...”
低沉的轻笑声自箫剑的喉间逸出,他不由地感叹:“晴儿姑娘果真心细如发,想得十分周全。”
更多地,她溢于言表的热切关心,使得体内涌出一股热流,充斥在他的胸臆之间。
刹那间,晴儿难以判断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在调侃。
“箫剑,你、你这是...故意戏耍我的?”
捕捉到她小脸上一闪而过的愠怒之色,他迅速正色道 :“不敢不敢!我确实萌生过借机试探的念头,经你一提醒,才意识到是我轻率了。”
男人及时的认错,换回了女子唇畔上清浅的笑痕。
四目相视,眼神流转间,平添了几分亲昵。
垂放在大腿侧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抬起,眨眼间,箫剑硬生生地将举在半空中的右手背在身后;
伴随着他后退一步的动作,方才萦绕彼此的暧昧氛围荡然无存。
他拱手躬身,匆匆道别:“时辰不早,箫某不打扰晴儿姑娘了,先行告辞。”
不等对方的回应,男人足尖轻点,闪身而去。
遥望着离去的背影,伫立不动的晴儿思忖着:不知下次相见,又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