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昭气呼呼地回到马车,姜青柚小心翼翼跟上,刚在对面坐下,眸光就如刀射去。
“很好笑?”
姜青柚哪敢接这话,忙摆手表态,“没有没有,是沈隽意太不识好歹……”
“啪!”
她话音未落,凌昭昭强忍着的怒气仿似终于寻到了倾泻口,大耳刮子朝着她脸上呼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骂他?”
姜青柚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心里存着千万般委屈,垂头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还请凌小姐别生气……”
心底却是暗骂凌昭昭有大病!
被沈隽意羞辱拒绝时,只会唯唯诺诺,恼怒离去,对着她倒会重拳出击。
她这般卑微讨好,凌昭昭又不好再对着她发火,只能抱着双臂,转过头,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他当真是可恶!”
她凌昭昭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结果临到头,却栽到这样的人身上,她是真不愿意用那些手段去为难他。
姜青柚悄悄觑着她,低声道,“沈隽意是读书人,他们读书人惯来沽名钓誉……”顿了顿,她纠正道,“爱惜羽毛。”
“他既已娶妻,哪里能在这时与您纠缠,传扬出去,岂非叫人指摘!”
姜青柚的哥哥和未婚夫都是读书人,她可太了解这类人了。
闻言,凌昭昭凝眸望来,“你何意?是劝我放弃?”
想到今后再不见沈隽意,她心里就奇妙地冒出不舍。
姜青柚挤出笑容,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兴许可以换种方式。”
“你有什么办法?”凌昭昭来了兴致,见姜青柚面露踟蹰,她板着脸,厉声道,“我让你说,你就说!”
姜青柚本在迟疑。
她跟凌降曜有交易。
凌降曜帮她解决姜映梨,而她则告知了他一桩密事。但同时她要哄着凌昭昭扭转对沈隽意的爱慕,正正经经地收拢心思嫁给安襄侯萧疏隐。
她前世也听说过这位安襄侯,轩然霞举,年少失怙,继承爵位,是京都有名的佞臣,城府深沉,手段诡谲,颇得帝王宠幸,曾也是灿灿星辰,最后却终究陨落。
饶是如此,依旧无法遮掩他的光辉。
但眼下看凌昭昭发怒,脸颊又在隐隐作疼,她立刻脱口而出,“他这条路走不通,咱们何不换一条路。”
这话一出口,其他也就能更自然地说出来了,“他不好在此时弃了姜映梨,那何不让姜映梨离开他呢?”
顿了顿,她补充道,“最好是姜映梨伤了他的心,届时沈隽意伤心悲痛,您再趁虚而……咳,您再关怀备至,时间长了,他自然就能看到您的好。”
她跟凌降曜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但凌昭昭咄咄逼人,她只能替她出些主意。
当然她也存了些别的心思,她发现凌降曜对姜映梨有些忌惮,虽不知因果,但他显然不会利落地替她杀了姜映梨。
她之前是想留着姜映梨,是想让她看着自己登顶巅峰,就像是前世的自己仰望着她那般,想出一吐恶气。
但上回的短兵相见,姜映梨的毫不留情,令她起了杀心。
所以,她想做两手准备,利用凌昭昭彻底毁掉姜映梨,除掉这心腹大患。
凌昭昭闻言,也颇觉有理,她刚想再细问,马车陡然一停,车夫猛拉缰绳,车内两人相撞,纷纷发出痛呼。
凌昭昭当下失了追问的心思,恼火怒道,“怎么驾车的?”
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小姐,是突然窜出来一群流民,惊扰了您,小的该死!”
“流民?”凌昭昭撩起车帘,果然看到外面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群,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神色惶惶。
刚才是一个小孩走得慢,摔在路中间,孩子的母亲冲过去抱孩子才迫使马车停住,以至于惊了马。
现在她们显然也知道是惹了贵人,急忙跪在地上求饶,“贵人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是孩子饿得走不动道儿,才会……”
凌昭昭打量着她们,面色不大好看,在那孩子鼻涕满面的脸上扫过,“啧,真脏!”
“小的这就赶他们走……”车夫见她生气,连忙抖着缰绳要抽人。
那妇人连忙护着怀中孩子,那鞭子挥过去,顿时抽得她皮开肉绽,发出一阵惨叫。
“谁让你动手的!”凌昭昭听得愈发不悦,她刮了眼车夫,“回去就给我滚,驾个车都不利索,没用的东西。”
车夫暗暗叫苦。
这小祖宗的脾气真阴晴不定!
凌昭昭从随身荷包里掏出几颗银瓜子,朝着地上那对母子撒去,“赶紧滚开找医馆瞅瞅,没得脏了我的眼。”
然后对车夫恼道,“还不赶快走,没得叫县令夫人和秋姐姐们好等。”
“是。”
姜青柚看到地上抢成一团的流民,心中骤然一凛,从记忆角落里终于找出这出。
前世也出现过一段时间形式紧张,当时北边跟狄戎交战,因着主帅出事,导致战况连连失利,一连两年都是节节败退的。
当时难民抱团北下,带来了疾病,同时导致柳城出现了粮食短缺和缺医少药的问题,甚至偷盗等事也频频发生。
而今才是开始,恐怕等战事白热化时,北境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该死,都怪姜映梨给她惹事,竟让她忘记了这茬!
姜青柚的懊恼,凌昭昭一无所知,她这次是受命给柳城朱县令的儿媳妇秋初宜送东西来的。
只是这么一耽搁,等到赶到朱府时,府中却是乱成一团,凌昭昭被面有忧色的下人领进府时,朱夫人正脸色微白地端坐在厅堂里。
旁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趴在门边,焦急地来回转圈。
“娘,这都大半天了,怎么动静还越来越小了……阿初,阿初……”
朱寿泉看着那一盆盆被端出来的血水,只觉扎眼得很,浑身都凉飕飕得厉害,扑到门边猛然拍门。
朱夫人何尝不着急,但她好歹生过孩子,还能稳住,“女人生孩子哪里有这般快的。咱们都请了最好的稳婆接生,外面还有大夫候着,阿初一定没有问题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想起稳婆传出来的话,她掌心也是冷汗涔涔。
她这儿媳妇乃是京都贵女,本是轮不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娶的,但那秋家偏生挑中了她家儿郎,十里红妆地把闺女嫁来。
一旦真有个万一,他们举家都抵不住秋家一怒啊!
正说着,产房的门就被人打开,稳婆一脸菜色地从里面走出来,朱寿泉连忙迎上去,焦急追问道,“怎样?阿初生了吗?”
朱夫人也一脸喜色地站起来。
稳婆勉强一笑,“少夫人胎位还没正过来,偏生羊水已经破了,现在少夫人体力不支,恐怕撑不住……大夫的意思是,最好送些能补虚救脱的百年人参进去……好歹让少夫人把孩子生下来!”
她说得含含糊糊,但其中意思就很明显。
此时下人刚好领着凌昭昭过来,“夫人,平阳公府的凌小姐来看咱们少夫人了。”
朱夫人扭头见到凌昭昭,换成往日她早笑盈盈迎上去了,现在儿媳妇正是危机交加的时刻,她是无论如何都没了这心思。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凌姑娘,真不赶巧。昨儿个接了你的拜帖,初娘还高兴了好一会儿。哪成想她半夜骤然发作,府中忙着竟忘记给你递消息了。”
凌昭昭看着这架势,明白过来,“秋姐姐是要生了?”
“是啊。平白早了好些时日,打得个措手不及,虽然府中早早准备好了,但眼下她这胎不正,初娘身子又弱,稳婆说让准备百年人参,好歹吊着口气,让孩子先出来……”说到这,朱夫人也是一阵惶然。“可这会子去哪里寻百年人参……”
百年人参何其难寻,旁人得了一株都能当做传家宝了!
朱家什么家底,就算掏尽了也拿不出这种宝贝啊!?
要秋娘当真难产而亡,届时朱家又该有何情景呢?
她都不敢深想。
凌昭昭闻言,想起此行目的,连忙拿出一个檀木雕花盒,“我哥让我送一株百年野山参给秋姐姐。”
“这怎么好意思?世子殿下应该也需要……”朱夫人又惊又喜,这野山参效果更佳,可想到是凌降曜的东西,她又有些犹豫。
谁不知道这位平阳世子是个药罐子,这保命的东西送给自家,又该如何还这份重情?
偏生夫君又去监考了,家中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世子殿下说,他收着也没用上,少夫人现在正是要紧时刻,一条命总是比东西珍贵的。”姜青柚出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夫人也的确需要,当下也不再耽搁,收下了这株珍贵的野山参,命人送进产房给儿媳妇用。
有了救命药材,气氛总算没那么紧绷了,朱夫人招呼两人坐下,又让下人看茶送点心,脸上浮起热情又感激的笑容。
“多亏了世子雪中送炭,我朱家铭感五内。只是不知世子殿下是何处知道我家需要?”
这容不得朱夫人怀疑,毕竟自家跟平阳公府毫无牵扯,往日里也没什么来往,怎么就这么及时送来了呐?
哪怕很不合时宜,但朱夫人脑子里还是冒出了一句:难道自家儿媳妇跟世子有什么来往?
毕竟世家小姐偏生往穷乡僻壤下嫁,秋家又很疼爱秋初宜,若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龌龊,何至于如此?
他们朱家虽算不得贵胄,却也不能忍受儿媳妇跟其他人有染的,哪怕是尊贵的世子!
凌昭昭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姜青柚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帮着解释道,“是我说的。”
见朱夫人疑惑望来,她继续回道,“我家厨娘在外采买食材时碰见过贵府的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少夫人的胎位不大正,恐怕不好生,夫人又在处处收集珍贵药材,特别是百年人参。”
“朱大人为官爱民如子,我身为咱们柳城辖下百姓,感念朱大人恩德,也想替大人分忧解难。”
“刚好上回凌小姐和世子来我酒楼吃饭,听我偶然提起这茬。世子也说朱大人为官清廉,是难得好官,而秋家又疼爱少夫人,要是真有个好歹,恐怕两家都要悲恸。”
“世子仁善,又说平阳公府与秋家是世交,断断看不得这种苦难发生,刚好他手中有一株百年野山参,乃是平阳公夫人的嫁妆,就命我们送来。”
“说是能派不是用场最好,要是真能及时解难,也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其实真相是姜青柚根据前世的记忆,想起前世这位朱大人因为治理流民,以及担任期间,政绩赫赫,本是能升迁,奈何后来他来自京都的贵女儿媳因产子时不顺,一尸两命后,最后一辈子都郁郁不得志,而他的儿子更是直接殉情而亡了。
她就想兴许可以在这里面讨点好处。
但她没有百年人参,更没有高超医术,所以她就想到跟凌降曜交易。
她知道这位县令儿媳来自京都,家族显贵,只要能此次救命之恩,记得她丁点好,最后也能成为她的助力。
故而,她才会抢了凌昭昭的话头,把自己摆了出来。
两相都夸,最后还显出自己跟凌降曜关系不浅的模样。
果然,朱夫人的目光深深地望了过来,“多谢这位……”
“我姓姜,姜青柚。是春晓楼的东家!”姜青柚回道。
朱夫人的眼神瞬间更和善了。
她身为县令夫人,自然明白这春晓楼的来历,乃是信阳侯亲自命人买下送人的,当时她夫君还拜会过这位黎侯爷。
她本来还以为姜青柚不显山不显水的,是凌昭昭身边的大丫鬟,没想到居然身份这般不简单。
“原来是姜姑娘,幸会,我早就听闻过。待得初娘母子平安,下回洗三宴,还请姜姑娘、世子和凌小姐能来,也好叫我们好生感谢感谢。”
姜青柚心中一喜,她总算是搭上了县令和秋家的线了,她刚要回答,门却骤然又被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铺面而出。
“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了?百年野山参也寻来了,就这你们还保不住一个孩子吗?”朱寿泉揪住跑出来的稳婆的衣领,又急又气,“你可是柳城最好的稳婆,你自己也说接生的婴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稳婆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少夫人是吃了野山参撑住了,可,可你们没说少夫人有,有羊角风啊……现在,现在根本不听使唤啊……”
人都意识不清了,还怎么听话生孩子?
稳婆也很为难啊!
她总不能以身替之吧!
“大夫,大夫呢……”朱寿泉愣在当场,倒是朱夫人率先回神,连忙喊了好几个大夫进去救人。
此时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先把命保住才是紧要。
朱夫人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为何秋家会选择自家下嫁,感情是秋初宜有病啊……难怪她总是体弱多病,每回病一场屋里都翻天覆地的,还总是不叫他们知道!
眼看大夫们进去了一茬又一茬,起作用的却极少,朱夫人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就算她现在心中恼怒秋家欺骗,但秋初宜腹中怀的也是她朱家嫡出长孙啊!
可女子生产本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何况偏生这时发作羊角风!
室内顿时弥漫着一股低糜沉郁之气,显然大家心中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姜青柚眼眸一转,贴心地道,“朱夫人,我知道一位医术极好的女医,兴许可以请她来给秋夫人治治!”
“谁?”朱夫人骤然回神,急忙问道。
“盈泰堂的东家,她就是位能妙手回春女医。”
姜青柚不介意在这时夸一夸姜映梨的能为。
她当然不是给姜映梨扬名,这位秋少夫人哪怕有她筹谋来的百年人参,显然依旧拗不过命运的残酷,既是要丢命,何不丢得更有价值些!
秋家后面就算要追究爱女逝世,朱家要想推脱责任,就需要个替罪羔羊来背锅。
她就帮他们推一个出来,届时,哪怕秋家不惦记着她的好,朱夫人也会记住。
哪怕朱县令后面依照上辈子的轨迹,无法离开柳城为官,依旧只能当这七品父母官也无所谓,至少短时间内只要不离开柳城,她就再也不会惧姜映梨了。
柳城没人能大过县令父母官的。
那间碍眼的棺材铺也会消失。
想到此,姜青柚就只觉得神清气爽。
“当真?”朱夫人现在也有点急病乱投医,再加上前面姜青柚帮着送人参的举动,便打算相信她,立刻命信任的心腹去将人带来。
姜映梨回到盈泰堂,就发现堂内气氛有些凝重,她一眼看到那对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母子相互拥着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
胡菘蓝也是脸色微白,见到她,立刻小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衣角,“师傅,您回来了。刚才有官差把温袖姐姐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