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袖回得很干净利落,高七刚想再劝,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温大夫,温大夫,你在不……”原屠刚拍了一记门,门骤然就打开了,原来是温袖只虚掩住门。
情急之下,原屠直接就闯进了堂屋,见到屋内几人,他先是愣了愣,根本没顾上跟高七打招呼,只神色急切地转向温袖。
“温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
温袖一怔,微微颔首,回屋拿了个小包袱出来,“走吧!”
高七望向姜映梨,她也站了起来,“我们也去看看。”
这么好的机会,就让她看看温袖的医术。
高七点了点头,眼看两人快步跑得没边,两人给温袖将院子的门合上,才跟上去。
原屠家离此地不远,他们到的时候,温袖已经在救人,原屠的娘面黄肌瘦,犹如半具骷髅架子躺在床上,屋里弥漫着一股不大好闻的臭味,
原母唇色惨白,面色发青,额角都是细密冷汗,她的手瘫在被褥外,此时五指微微虚拢,呈现出一股别扭的僵硬感。
原屠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娘吃过早饭脸色就不大对,但我粗心没顾上太多,扭头就出去干活了,没想到吃过午饭没多久,我娘就腹痛不止,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软无力,身上却梆硬梆硬的……温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
温袖边探脉,边冷静问道:“你娘今天的饮食情况是怎样?”
原屠愣住,挠了挠头,努力回忆,“早上,早上喝是清粥,配的咸菜,哦,还有前几天没吃完的鱼。那是年前我舅舅送来的,我们没舍得全吃完,就用盐腌制后吊起来,今早是最后一顿。”
他心疼他娘病没好,需要补充营养,就把鱼全留给他娘吃了。
“温大夫,我娘到底是怎么了?是旧病复发了吗?还是着凉了?”说完这些,他很是心焦地追问。
“脉象细弱沉紧,虚浮无力……恶心频发,吐逆吞酸,吐泄急迫……”温袖立刻有了判断,“应该是吃坏了东西,导致肠胃急症。我这里有些益气丸,你给你娘服下,再去按照方子抓两贴赤石脂汤,”
“好好好。”原屠接过益气丸,扶起原母,小心地将药丸喂入其口中,“娘,您吃药,这是温大夫给的药,您肯定很快就能好的。”
原母虽然疼得意识混沌,却还有求生意识,她迷迷糊糊把药丸吃下。
姜映梨在旁边看了会儿,建议道:“病人呕吐过后容易电解质紊乱,可以给她喂些糖水和盐水调和。”
原屠觑了她一眼,虽然上回的事闹得不愉快,但比起姜映梨,其实他更信任温袖,故而没有动。
高七蹙眉催促道:“姜东家医术也很好,你听她的准没错。”
原屠的目光追随着温袖,温袖正在写药方,闻言颔首道,“确实如此,可以喂点温水,胃里会舒服些。”
原屠松了口气,刚要去倒水,突然原母发出呕吐声,趴在床沿,竟是将刚才吃下去的益气丸全给吐了出来,甚至因为疼痛浑身都蜷缩成虾米状,冷汗流得愈发急了。
“娘……”原屠焦急万分地扶住人,扭头看温袖,“温大夫,快救救我娘!”
温袖手下一顿,脸色严肃,蓦地从包袱里抽出一个小荷包抖开,上面是一排寒光烁烁的银针,“我先给她针灸止疼。至于止吐,需得慢慢来。”
说着,她动作麻利地给原母扎了几针,没过一会儿,原母慢慢停止了颤抖,但饶是如此,她的脸色愈发灰败了。
“温大夫,我娘现在吃喝不下任何东西,吃了就吐,这可怎么办?”原屠苦涩道。
不能进食就会虚弱,更加好转不了。
“药总是得吃的,我再换个药。”温袖当然可以开更猛的药,可原母本就有病在身,所以开药需得多加斟酌。
此时姜映梨看原母气息减弱,忍不住道,“我可以给她止吐。”
“你——”原屠一愣,见高七对他颔首,他犹豫了下,“你真的有办法救我娘?”
姜映梨笑了笑,没接话,而是淡淡道:“你去给你娘倒些温盐水或是温糖水润润嗓子。”
原屠顿了顿,基于对高七的信任,他听话地出去了。
高七还是懂姜映梨的规矩,他贴心地将帐子放下来遮挡一边,又走到外侧,拦住了温袖的视线。
温袖本就在写药方,她也没有偷窥旁人行医的习惯,只是提醒了句:“原婶心口有疾,药不可相冲。”
姜映梨应了声,动作麻利地取了一支止吐药剂混和,然后取了针给原母注射,再消毒回收垃圾。
“好了。”
温袖惊愕,“你怎生那么快?”
她以为姜映梨是要针灸,没曾想前后不过须臾,她就结束了。
“最迟半个时辰起效,其后喂药喂食,温大夫心中也有数。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姜映梨没有多言,只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开。
高七自然是紧随其后。
温袖没想到姜映梨竟没再挽留邀请她去医馆坐诊了,不过她也没多纠结,而是很快就将药方写出来,再去抓药煎药。
离开原家,高七跟上姜映梨的步伐,迟疑道,“姜东家,那温大夫是有什么问题吗?”
姜映梨惊讶:“你为何那么想?”
“我看你仿佛改变请她坐堂的想法了!”
“我信任你的推荐,刚才也见识过温大夫的医术。无论是持针的稳当还是下针的利落,再到开药方,她基础知识的确扎实。”姜映梨明白他误会了,解释道。
“但招人本就是双向选择,温大夫显然对坐诊排斥,我自不好强人所难。”
“而且这急性肠胃炎,温大夫心中也有章程,看诊最忌同时多名大夫插手,我自不好多留。”
她是看原母实是痛苦,这才给她打了一针止吐。
急性肠胃炎不算严重的病,但要命的就是吃不下药。
分开前,姜映梨想起一茬,对高七道:“对了,高大哥,你认不认识春晓楼旁边两家店铺的东家?且问问那两个铺子能不能租或者是售卖?”
高七惊讶,“姜东家是想要再开个铺子?”
不是才新买了个吗?
姜映梨神秘一笑,“这个今后再说,劳烦高大哥了。”
姜青柚非得折腾恶心人,她若是还不反击,岂不是显得脾气太好!
……
……
姜映梨将胡氏兄弟两个先安排在耳房住,他们还小,挤一张小床也不显得局促。
晚饭后,沈隽意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这样可行?”
姜映梨接过,看到上面银钩铁画,力透纸背的“盈泰堂”三字,满意极了,“好看,这跟你从前的笔法有些不同,多了几分稳重端穆。”
“既是做医馆牌匾,总是跟平日摹帖不同,需得多些端肃。”
姜映梨连连点头,她厚着脸皮道,“那咱们沈大公子好人做到底,再给我写两张招人启事吧!”
沈隽意没有拒绝。
姜映梨早已买好了纸,此时铺到桌上,就跟他讲清楚要求和薪资,由沈隽意自行润色组织语言,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很快,一张完美的招人启事就出炉了。
姜映梨满意点了点头,将纸张折叠收好,还不忘夸他两句:“不愧是你,写的就是好,我都舍不得贴出去了。”
她记得李玉珠曾经说过,沈隽意小时候最爱人夸他,每回都会乐呵好久。
她也不吝夸赞。
沈隽意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幻,只低垂的眼脸,遮住了他眼底的笑意,他淡淡提起另一桩事。
“我已经报名了二月中旬的童生试。”
姜映梨颔首,“郁齐光和阿檀不参加吗?”
“齐光兄想下场试试水,至于阿檀,他说想缓缓。”
童生试分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过了县府试二者,便算是童生,三试均过便是生员,也被称秀才。
而只有成为秀才,才有资格去考乡试和会试,再到考取功名,录为官员。
可以说,童生试是最基本的,却也并不容易,有些人考半辈子都未必能得个童生名,这也是为何当初莫敛舟和姜青榕考中童生试,能惹得乡亲们纷纷夸赞。
姜映梨蹙眉,“既是你们都去,阿檀去试试也好。报名费我还是出得起的!”
沈隽意:“我也这般与阿檀提过,但他似乎心有顾虑,不肯应承。眼下在书院里,互结和具结的承诺和举荐都有夫子们作保了,最是便利。”
“要是想参加需得快些交上亲供,七日后就要暂停报名了。”
亲供就是个人信息,这些基本拿着自己的户籍即可去办,都是土生土长的人,最是简单不过。
而最麻烦的互结,是考生与同参加考试的考生一道联名写承诺书,四人成结,一旦有人作弊,便是连坐之罪,一起取消成绩。
具结就是由举人以上有功名之人提供担保资料,以此来作保考生不曾冒用他人户籍,出身清白。
云麓书院的学生自是有书院夫子提供这些资料,根本不需要花钱费力气去外面找人。毕竟每个举人只能同时担保十个人,往年一些考生为了能得到作保,都得处处花钱求人。
而互结就更简单了,书院这般多的学子,同窗互结最是清楚彼此品行,也更能放心。
“我明白了,我去跟他谈谈。”姜映梨颔首,起身就去找了姜青檀。
屋内还亮着烛火,姜青檀还没睡下,见到她来,扭捏地开门,“姐,你,你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姜映梨反问。
姜青檀挠了挠头,“是为了童生试吧?姐夫和郁齐光都劝过我,他们跟史兄结了互结,还多了个空位。但我基础不够扎实,贸然参加也不过是陪跑,何必浪费这个银钱!”
“姐姐,我不想参加,以后也不想。”
说到后面时,他的声音极小,几乎不可闻。
姜映梨扬眉,“银钱的问题根本不需担忧,且不提我能负担,就是你自己还有一笔钱存在我这。”
“阿檀,你从小聪明,以前宁愿冒着挨打的风险,都要去学堂外听课。这个想法并不足以说服我!”
见姜青檀不语,她也没着急,而是语重心长道,“阿檀,虽然我没有事事关心你,但沈隽意也曾跟我提过, 你虽然基础有些差,但却很刻苦,每回遇到问题,也肯开口问讯,日夜秉读。”
“这童生试我也并非一定要你参加,我先前也说过,只是想让你识字多些选择而已,你要是无心功名,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害怕浪费银钱这样的理由,错过机会而抱憾。”
说完,她抬手拍了拍姜青檀的肩膀,“一切都有姐姐在。”
姜青檀鼻尖微微发酸,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姜映梨微微惊讶回头。
他垂着头,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神色,半晌才慢慢开口,“我不想……我不想给姜家挣什么功名。”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后面的话就能更顺当的说出来了。
“明明是姐姐花钱供我读书,我也是托姐姐的福进的书院,替我解疑答惑的是姐夫,照顾我的也是姐姐和姐夫一家……可为什么得了美名的就该姜家?”
他抬起头,眼眶红红,唇齿紧咬,“他们明明对我和姐姐一点都不好。凭什么是那些人来沾染好处?就因为我姓姜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一辈子都不要有出息!”
虽然过年时,爷爷他们都对他多了几分关照,还会偶尔叮嘱他两句好生读书,但更多的却是让他别忘了家中对他的栽培!
神特么的栽培!
他无法忘记这些人对自己的忽视,以及对姐姐造成的伤害!
凭什么他们以为说几句浅薄好听的话,过往就能一笔勾销?
假如他今天没进云麓书院,他们还会是这副和善的嘴脸吗?
姜映梨愕然,她没想到姜青檀拒绝报名,竟是因为这种理由。
可望着他充满愤恨的眼神,她像是看到小时候那个因为父母离婚,想要引起注意而刻意去捣蛋交白卷的自己,眼神瞬间变得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