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办公室时，刘皓有些浑浑噩噩。
陶轩是个精明人，他知道，刘皓是个有野心的人，同时，刘皓也是个了解自己的人，如果给他机会，他会毫不犹如的伸手，哪怕底头得踩着什么人，他也不在乎。
天性如此的他，愿意待在叶秋底下做事，刘皓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等看见叶修叼著菸，在游戏内朝对手放垃圾话，刘皓心裡那丁点念头，又瞬间消散，感觉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但刘皓知道，那只是个假像。
本质裡，他仍是个想要往上爬的人。
当初，他的目标，是放在吴雪峰的位置，也许，吴雪峰早察觉到他的企图，所以，当时对他也不是那么毫无防备，也可能，是他一直埋在心裡深处的喜欢，叫吴雪峰发现了，所以，他卡进他和叶秋之间，捍卫自个的位置。
事实上，无论他们心裡怎么想，都改不变不了事实。
张家兴到底弄清楚自己对叶修是怎样的心态没，刘皓没去管过，吴雪峰知道自己是用着怎样的神情在看叶秋吗？刘皓也没在意过，比起他们几个，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个的倾向与一般人不同。
他喜欢男人，喜欢叶秋。
最初，他对叶秋的感情，就像是种倾慕英雄的存在，那样的单纯简单，等见着真人，将心裡建立起的高大形象，全数敲碎，重新建立对叶秋的印象后，他才发觉，他崇拜一叶之秋赛场上的英姿飒飒，但也不讨厌叶秋场下那种慵懒的模样。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反差萌？
真正喜欢上叶秋，是从叶秋不厌其烦指导他魔剑士玩法开始。
遇到叶秋，他才明白，真正的心动是怎样的感觉，或者该说，如果叶秋就和他的角色一叶之秋一样，那样的威风凛凛，刘皓或许不会对他动心。
强者，适合膜拜，同时也适合打败。
有许多时候，刘皓不知道，自己该庆幸叶秋和韩文清不同，总是那么嘻皮笑脸、悠然自得，还是该遗憾，叶秋要是和韩文清一样，人如其角，他说不定就会有爬到他头上的动力，可惜，叶秋就是叶秋，哪怕遇到天大的难题，他也只是轻然一笑。
感觉有几分超脱凡俗的高手风范，如果……他那张嘴不要那么嘲讽。
一旦感情发酵，事情就会有所不同，于是，有了替叶秋买菸的行为，以及放弃自身野心，只想当个嘉世第二人的念头，这些，原本都是他不会做的事。
他崇拜英雄，同时也想取代英雄。
只是，一切都产生变化，刘皓变得不像他自己，或者该说，他觉得自己突然不是那么了解自己，在这之前，他一直刻意无视，叶秋是否喜欢男人，会不会对这样的事感到恶心的问题。
然后，苏沐橙出现了。
不得不说，他对苏沐橙一开始并没有所谓的恶意和偏见，美丽的事物，没有人不喜欢，就算刘皓发觉自己喜欢叶秋，他也不讨厌美女，直到他发现，叶秋总是格外照顾苏沐橙，再加上陶轩那番若有所指的话语，他对苏沐橙的恶意瞬间满了出来。
仿佛是累积了十多年的不满与压抑，在这瞬间找到出口般，猛地涌出，瞬间染黑整个心田。
无药可救，无法可管。
他握住了陶轩递来的橄榄枝，更正确来说，应该是荆棘才对。
陶轩这人，不愧是能从网吧一路转型成俱乐部老板的男人，平日看起来不哼不吭，实际上，底头的人是什么角色，他早摸的一清二楚。
就像这回，他一点遮掩也没有，就把刘皓找了过来，戳破那比纸还薄的保护色。
秘密被人揭穿的刘皓如坠冰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看得这样的他，陶轩非但没说什么，反而还给他讲了个故事，内容有些没头没尾，不外乎就是有个男人，对挚友小妹格外疼惜，薪资多数都用再对方身上，食衣住行，无一例外，然后，那个小妹，长大后，跟着男人脚步来到嘉世。
话说到这，陶轩不说，刘皓也清楚是在说谁。
比起这些，更加令他感到绝望的，不是他的秘密被陶轩发现，他要被俱乐部开除了，而是他猛地醒悟，自个一辈子比不过苏沐橙。
青梅竹马，又是个美女，他拿什么和人家比？
就在此时，陶轩给了他散发诱人气息的毒药，“除了开始的前三个赛季，后面战队的发挥如何，你应该也很清楚，叶秋的状态已经不如以往。”
“叶秋的状态并没有下滑，他仍在颠峰期。”
“我知道，但他已经失去刺激性。”从总裁椅起身的陶轩，自后头柜子取出酒和两个玻璃杯，走到刘皓面前，将玻璃杯放在桌面，啵的一声打开酒塞。
琥珀色液体倒入酒杯的同时，他的嗓音再度扬起，“观众一直在寻求刺激，斗神已经是叶秋的极限，何不让他在荣耀之际，带着光环下台一鞠躬？”
听到这，刘皓就明白了。
战队间的心思纠纷，羡慕嫉妒，陶轩全都明白，放任不管，不过是在酝酿接下来的行动，叶秋为嘉世创造了荣耀，但却给不了商机，这点，在苏沐橙带进大量商机后，愈发清楚的让陶轩感受到，一个正富盛名的明星选手，其价值如此迷人。
叶秋却将这一切全推了出去。
如果，他能持续创造斗神不灭神话，继续将嘉世的名声推向另一个高峰，陶轩还是可以忍耐，偏偏，刘皓他们的心结加深了，一个又一个微小的不和，让整个战队的默契消失了。
“失去叶秋，嘉世怎么向粉丝交待，还有什么能力去跟霸图打？”刘皓确实有野心和企图，但是身为选手的他同样明白，嘉世的主要战力终究是叶秋，没了叶秋，嘉世兴许不会被淘汰，短期内却也爬不上颠峰，这样，陶轩乐意吗？
像他这样一名将选手视作商品的商人，应该不会忘记这件事才对，与其换掉叶修，不如继续抓着苏沐橙和叶秋两人，找个理由将他们这些怀带心结的选手打发，换上一批愿意听从叶秋指挥的新人。
“难道现在就打得赢他们？”见刘皓因为他的反问脸色刷白，陶轩又是一笑，“放心，顶替叶修的人，会有的。”
连接任人选都物色好了吗？心裡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刘皓仍是忍不住出声询问，“谁？”他不相信，叶秋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取代的，有能力和他一搏的人，多是豪门战队核心主力，就好比霸图的韩文清，蓝雨的黄少天，微草的王杰希。
这些都是响叮当的人物，没有战队会轻易放走他们。
这回，陶轩并没有马上回答刘皓的疑问，只是故作神秘的一笑，“是谁，总会知道的，重要的是，观众向来嗜血的这一事实。”
陶轩比他更加急着除掉叶秋。
没有商业价值的叶秋，技术愈发纯熟，不再会以华丽的手法来展示操作技巧，而是寻求最简单有用的手法，这些内行人才明白的事，观众怎么会明白，他们只会认为，叶秋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作出让人惊异的操作了。
一如再也不曾出现过的龙抬头。
华丽，往往吸引观众的目光，但是，对选手而言，并不是那么的必要与完美，百花的繁花血景，也不是因为华丽好看才弄的，但是观众不需要了解这些。
无法带给观众惊奇和刺激的选手，再有实力，也只是个选手。
陶轩需要的是和苏沐橙一样，能够引发讨论、制造商机的商品，现在的叶秋，并不能满足上述任何一点。
“你想怎么处置叶秋？”
“哈。”听到他的询问，陶轩发出不可置信的笑声，宛如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与愚蠢，他轻拍刘皓脸颊，用着不管换作是谁都会觉得心寒的阴冷腔调，一字一句的说著，“没用的商品，就不应该留着。”
“包括苏沐橙？”刘皓脱口而出的当下，他就后悔了。
叶秋不具有的价值，正好全都展现在苏沐橙身上，要彻底榨干这些资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至少，在嘉世和她有效的合约期间内，她会是棵不错的摇钱树。
现在就指望陶轩会把她扫出门，言之过早。
就像刘皓所想的那样，陶轩并没有回答和苏沐橙相关的问题，知晓在这问题多作纠结没有意义，比起这些，他从来没想过，和叶秋多年老友，见面时可以互相调侃几句的陶轩，心思居然深沉到这个地步。
他只想孤立叶秋，陶轩却是连叶修的后路也要斩断，“你真是可怕。”
“所以，我是老板。”对于刘皓这句带着几分防备的话语，陶轩一点反驳的念头也没有，大大方方接受了这评价。
刘皓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义务和必要提醒老板一句，“不要小看叶秋，就算你对外宣布叶秋状态下滑，愿意招揽他的俱乐部仍旧很多，也许下个就是微草或蓝雨，也说不定霸图会偋弃成见，将他收纳入队。”
“斗神和拳皇的组合，再加上石不转的后援治疗，威胁性会有多高？”
“他不会有这机会。”殊知，听闻他发言的陶轩，一点也不担忧，只是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刘皓，“话都说这么多了，刘皓，你是不是该表明一下立场？”
支持叶秋，或者，支持陶轩？
看起来很简单的选择，实际上，处处充满危机。
选择叶秋，除了他得继续忍受苏沐橙这一存在外，还得成天提心吊胆陶轩下一步会怎么对付他，他没有天真到认为，陶轩让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后，会大方的让他继续过他的生活，也许就在某一天，他就被人一锅端了。
但是，成为陶轩需要的那个替死鬼，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不单会和叶秋会就此结下梁子，苏沐橙也会和他对上，弄个不好，整个嘉世粉丝都容不下他。
刘皓心中的念头仍在挣扎，陶轩再度压一根稻草，“帮助叶秋，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永远都是队伍中的次角，就算叶秋留下，训练营中也还有个邱非等著继承一叶之秋，难道你忘了？”说到这，陶轩顿了顿，放柔语调，“老刘啊！跟着叶秋，是不会有前途的。”
“只要你配合，你就是名符其实的嘉世副队长。”
倏然改变的称呼，意味着陶轩拉近距离的表示，但，嘉世副队长这个头衔，他已经扛了很多年，在这时候再提，对刘皓并没有任何吸引力，他没有傻到忽略陶轩刚刚的话，叶秋离开后，他仍是副队长，这和叶秋在时，有什么两样？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陶轩的手已搭在他肩膀，“老刘，你有野心，有动力，只要叶秋一走，你就是嘉世实质上的队长。”
“弄走叶修，你就不怕苏沐橙解约？”
“她不会。”这会，他看见陶轩加深的笑意，“因为叶秋不会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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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皓不喜欢让人捏在手裡的感觉，但这回，他却主动接受这样的对待，不单因为陶轩是老板，更因为他清楚，很多时候，不管他做些什么，也换不来对方的回头一眼，那么，与其继续当个被忽视的好人，不如给对方致命一击，让他永远忘不了。
恨一辈子，也是种惦记。
长期以来，因为叶秋一直压抑住的野心，企图，以及深藏的渴望，融合在一块，交织成一种既酸又苦的感受，于是，刘皓握住陶轩递来的荆棘，成为联合众人孤立叶修的主要黑手。
不说橄榄枝，是因为刘皓相当清楚，陶轩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永远和他站在条一条船上。
今天，陶轩能找他搞叶修，明天，就能找人弄刘皓。
自古以来，与虎谋皮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人，最后会面对怎样的结局，就是摸不透，也能猜着几分，饶是如此，刘皓仍是伸手握住那根荆棘。
握住的同时，就注定他会被荆棘刺得满手鲜血，刘皓却不在乎，报应什么的，他已经听腻，也听惯了，如果当初叶秋愿意放软姿态，听听队员，不，听听他的心声，正视他的执著，也许，事情不会闹成这样。
叶秋没有。
所以事情演变成今天这种地步，他容不下叶秋，也忍不了苏沐橙。
君子有成人之美，可惜，他从来都不是君子，他是个小人，猖狂的小人，所以，他尽情所能的对孙翔灌输苏沐橙的种种不是。
事情能进行的如此顺利，有大半得归功于孙翔实在太好唬弄，一点社会经验、防人之心也没有，纯粹是说风是风，听雨是雨，压根不会怀疑，他这么做是否有什么居心存在，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他的说词。
他的恶意，就像是只拖着舌头，延路滴著恶臭口水的可憎怪兽，一点一点的渗入。
这样强烈扭曲的执著，饶是身为共犯的张家兴也感到恐惧，于是，他问他，叶秋都走了，有必要再去对付苏沐橙吗？
没那必要吗？
他心裡的怨恨找不到出口，不断的膨涨叫嚣。
他恨叶秋，但却讨厌苏沐橙。
讨厌到他很多时候希望，睡着一觉后，第二天张眼，就听见苏沐橙自这个世界消失的消息，他越发积极的孤立苏沐橙，在她背后泼了一桶又一桶的脏水。
张家兴私底下跟申建他们说，刘皓失控了，就像是个疯子，见到人就想咬。
这些不知怎的传到刘皓耳裡，他却不急着否认，现在的他，真的就是个疯子，他巴不得狠狠咬烂苏沐橙的脸，把她那张男人看了都会喜欢怜爱的脸给咬成稀巴烂，咬到怎么补都补不回来，叶秋见了也不会认得的程度。
他停不下这份冲动与疯狂。
因为他真的……真的好恨叶秋，真的好讨厌苏沐橙。
结束一天练习，洗完澡，准备栽头就睡的刘皓，再度看见那个和他有些相像的少年，出现在他的房裡，这回，少年只是望着那著团体照，“为什么讨厌苏沐橙？她不够努力吗？”
“这圈子有谁不努力？”每年有多少人投入游戏圈，然后连个发光发热的机会也没有，连舞台都不曾踏上，就被淹没在竞争的洪流裡，谈努力，那是想惹谁发笑？
“所以就用这种手段？”
面对少年，刘皓永远都有一份旁人想像不到的包容与耐心，也只有少年能听见他最真实的心声，“陷害一个人，还讲什么光明磊落？这世上，向来只有成王败寇这道理。”
“你在嫉妒苏沐橙？”
瞥了少年一眼，刘皓发觉，自己突然失去谈话的兴致，“这话题不值得讨论。”当少年第二次提出相同问题，他没回答，只是把刚才用来擦头发的毛巾往少年身上丢去，不意外的，毛巾穿透少年的身体，落在地面。
刚刚被人砸毛巾的少年，没有挪动，也没有回头，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被挖去一部份的团体照，“比你想像中的嫉妒。”
“闭嘴。”
打从他开始憎恨叶秋，少年的身影就不时的出现在他面前，只在他单独一人时出现，每回，都提出让他无处可躲的问题与话语，刘皓知道，那不过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是他潜藏在记忆深触的罪恶感和真实感受，他仍是每一次都忍不住出声反驳。
少年转头看他，那张和他极其相似，但却稚气不少的脸，带着一丝了然，“你本来可以选择更好的方式，可惜，你没有。”
他可以直接跑去叶秋面前，指著叶秋一顿大骂，兴许，叶秋听完会不以为然的挑眉，没心没肺的笑着，也许叶秋会像对待邱非般，揉乱他的头发，笑着说他就是心眼多、神经质，也许叶秋什么反应也不会有。
不管哪一种，都比现在来得光明磊落，刘皓却选择了最阴暗的一条路。
除去他天生的阴暗性格，裡头还有着他害怕面对叶秋反应的真实，他可以在脑中胡乱想像每一种可能性，但却跨不出那一步。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在阴影裡。
“你没有退路了。”
从结果来看，刘皓他是个胜利者，但少年的话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狼狈不堪的失败者，就像是在舞台上受人讪笑的丑角，如此可悲，如此可笑。“愚蠢，需要退路的人，不是我。”
“失败的人是叶秋，以引为傲的一叶之秋和却邪落入孙翔手裡，就连苏沐橙他也没法带着离开，荣耀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需要退路的人是他！”每说一句，刘皓心裡就会浮现一句反问，真的是这样吗？
他真的赢了吗？
将事情弄到这翻地步，再也没有回头挽救的余地，这样真的能称得上是他的胜利？叶秋说不定压根没当回事……这样的念头，让刘皓浑身冰冷，就像是在严冬从头上泼下一桶冰水，冷得让他险些支撑不住。
他机关算尽，倾尽全力的一击，对叶秋来说，也许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输了。”
“你懂什么？”明知道少年不过是他内心投影，刘皓仍是高声反驳，仿佛这样，就能掩去他心头的悔恨与懊恼，“嘉世会变成这样，全是叶秋跟苏沐橙害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人联手戏弄整个战队，怎么会有今天？”
刘皓过于激烈的反应，并没有对少年造成影响，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刘皓，在刘皓尽近疯狂的咒骂中，缓缓开口。
“叶秋不会回来了。”
叶秋不会回来，这种理所当然，刘皓早就知道的事，经由少年口中说出，仍是让刘皓不由得一愣。
少年，不，不能再说少年了，他眨眼之间长大，变得跟刘皓一模一样的青年，“你后悔了。”
后悔？他为什么要后悔？凭什么要后悔？
就因为他赶走叶秋？
他不会为了这种事后悔！因为这是他本就决定好的事，他不会为了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一点都不会！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只是淡淡的开口，“刘皓，你连自己都骗。”
没等他反应过来，青年又变成了少年。
和先前见到的不同，总是说著让他不得不反驳的话语的少年，现下却是蹲在地上哭泣，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相同的话语。
“叶秋不会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