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自认为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他此时切切实实感受到了莫大的悲伤。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看到眼前这一幕，竟然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龙季元的视线，悄悄抹了把眼泪。
随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重新看向金色的法阵内。
最后一个怨魂被超度，下一步就该前往生死道了。
言兮虽然可以将大量的怨魂超度，却没想着成为她们转生的引路人。
她已经越过酆都干了太多的事儿，再抢别人的饭碗，怕是要招点麻烦来。
于是她掏出一张符咒，熟练地念出咒语，然后静静等待着鬼官的到来。
龙季元也听出了那咒语是用来召唤谁的，他朝苏景的方向走了两步，低声提醒：“一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别惊讶。”
铃铃两声之后，一黑一白两道鬼影出现了。
他们模样相似，衣服款式也差不多，颜色却都是对立的黑白。
黑无常已经跟言兮见过一次，白无常也从黑无常那儿听说了她的事情，这会儿表现得相当恭敬。
黑无常看见那充斥着大量功德的法阵，又看向法阵内淡然的言兮，只一瞬，便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朝言兮微微欠身，用阴冷的声音真心夸赞道：“大人仁慈。”
白无常也不是傻子，那群飘荡在法阵内的幽魂，他一眼就能看穿她们死了多久。
若是到了这会儿还没消散，只能是被谁用特殊的手段留在此地了。
而这位大人，约莫是心肠好，把她们给救了，甚至还超度了。
那把他们叫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了，她缺个引路人。
白无常悠悠上前，垂眼朝言兮开口：“大人便安心将她们交予吾辈吧，吾等必定不负大人期望。”
他的声音没有黑无常那么冷硬，要更柔和一些，此时低眉顺眼地朝言兮做出保证，看起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黑白无常是阎王麾下最有力的执行官，言兮当然不认为他们会失约。
倘若这群姑娘们在轮回的路上出了什么事儿，不等她找，阎王也会出手。
毕竟他们代表了酆都的脸面。
言兮点头答应了此事。
黑白无常将他们的法器抵在一起，很快，他们的身后便升起一道门，门自动打开，露出门后深不见底的黑。
苏景和龙季元好奇地望过去，却被言兮制止了。
“别看。”
在言灵的作用下，他俩在视线触及那扇门之前就挪开了目光。
白无常贴心地解释：“二位小兄台莫怪，这是吾辈用来收魂的器物，若是一不小心将您二位捉了去，可就不美了。”
“这鬼门关要是进了，可没您想象中那么容易出来。”
白无常笑眯眯地说着，偏柔的声音带上了点愉悦，仿佛很期待看见普通人误入阎罗殿的戏码。
黑无常一如既往地板着脸，听到白无常玩笑的话语，忍不住看了眼同僚。
要是他们真不小心把这俩普通人收了，那位大人大概会直接入地府将他们带回来吧。
其实平时他们也用不着这门。
这门直通阎罗殿，相当于一个传输法阵，很少有鬼是需要直接捉去大殿的。
而且这门还得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儿才能用。
他与白无常大多数是分开行事，他负责女鬼，白无常负责男鬼，不常聚在一起。
而他们通常捉了鬼，也都是丢进缚灵囊中，等巡逻事务完成，回到地府后，再一股脑儿地倒出来。
这不是瞧着言兮大人对这群女鬼爱护有加，他们才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来么。
女鬼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进门中，时不时回头看向自己的恩人，最开始进入法阵的那姑娘甚至还回去轻轻抱了下言兮。
言兮被她抱着一愣，然后看着小姑娘扬着灿烂的笑容进入了鬼门。
许是那笑容太过灿烂，言兮自己也不禁弯了唇角。
最后只剩下了一名女性不愿意去投胎。
她的模样相当出众，秀美的脸上总携着丝忧郁，让本就楚楚可怜的她更加惹人心疼。
她便是柳五杀的第一个人——住在村尾的寡妇。
她站在言兮的身前，拘着手，垂着头。
“你要留下？”言兮问她。
她点点头，却依然固执地低着头，好似在躲避言兮的目光。
“为何？”
她开口，却只发出两声气声，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颈，表情有些恐惧。
言兮知道，这不是怨魂的影响，怨魂给她们带来的所有影响，都在她们被超度地那一刻湮灭了。
这是她自己的心结。
言兮也不打算逼她，既然她有留下的想法，那便留下好了，多养一只鬼对她来说也不是很困难。
“好。”
寡妇猛然抬头，对上言兮平淡无波的眼睛，又有些怯了。
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言兮向来不爱重复，便没再理她，转而看向她身后的黑白无常，道：“屋内有一恶鬼，交给你们。”
黑白无常拱手应道：“是。”
他们原本想给那恶灵缠上锁灵链的，结果看他被一张符纸治得服服帖帖的，他们便没有多此一举。
他们随意地将柳五的魂魄收进缚灵囊里，便没了多余的动作，站在一旁，等待言兮发落。
于是乎，木屋内剩下了三人三鬼，外加一具干尸。
这尸体自然是不能让苏景交差的，先不说吸精续命这事情有多么地违背常理，就光是柳五的年龄都没办法解释清楚。
一个普通人怎么活到快两百岁，又是怎么避人耳目作案的呢？
所以这事儿只能交给异管局的龙季元去报告。
苏景知道这不在自己的业务范围之内，也就没出声。
解决了恶灵，又解决了怨灵，接下来该解决活人了。
“与吾签署契约之兽，听吾召唤——现。”
言兮的手掌心多出了一条肥嫩的白虫。
它酷似蚕虫，在言兮的掌心蠕动了一下，表示自己醒着。
言兮托着它走到黑雾前，左手一挥，黑雾便滚了出去，吐出了被它们抓走的年轻女孩。
犯人罗勇也在其中，龙季元给了苏景一个眼神，苏景立刻心领神会，跑过去将罗勇拖了出来。
言兮不阻止他，等他把罗勇拉走之后，她指挥吞丝蚕吃掉了她们今天被抓的记忆。
之前对付柳五的那招，不适合用在她们身上。
硬生生抽出记忆之丝，对神魂损伤巨大，轻则头疼不已，重则精神失常，失去性命。
所以只能靠专门吃记忆之丝的吞丝蚕，温和地吞掉她们的痛苦回忆。
吞丝蚕也挺久没吃饭了，吞食的速度很快，完成了任务之后在言兮的手心抖了抖，告诉主人自己吃完了。
言兮满意地看了它一眼，将它放在了木桌上，指了指柳五被抽出来的记忆之丝，示意它这也是可以吃的。
吞丝蚕大喜，抬起短小的身子，慢慢挪到灰白色的记忆之丝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言兮垂眸看着聚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黑雾们，冷声开口：“你们从哪儿拐来的人，就送回哪儿去，送完了便回到这来。”
“违者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