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本人之前,定北侯已经从玉安的嘴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元宝和春草的事儿。
他很少发自内心地敬服什么人,可对非亲非故却养大了玉青时的秦家,心里却存着难以磨灭的谢意和感激。
故而常年不苟言笑的定北侯难得脸上堆满了笑,试着用最笨拙且不熟练的方法去哄小娃娃开心。
然而他可能实在是不擅长流露心里的友好,以至于笑起来的时候非但没让元宝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和,甚至五官看起来还有一丝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狰狞和扭曲。
元宝只看了一眼,小胖脸上的警惕立马就更浓了。
他觉得,这个满脸大胡子还冲着自己龇牙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再一看定北侯手上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血迹,他更是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错。
这还是个喜杀戮的坏人。
定北侯刚咧嘴笑了下,剩下的话就全被元宝下意识后退的动作堵在了喉咙里。
四目相对。
定北侯有点说不出的尴尬,他闪躲似的把染着兔子血的手伸到河水里胡乱涮了涮,甩着手上的水珠说:“喜欢吃肉吗?”
“我一会儿给你烤兔子肉吃好不好?”
元宝眯着眼上下打量他,绷着小脸说:“不吃。”
姐姐说的,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贪嘴就会被拍花子的人拐走。
元宝耿直的拒绝,让定北侯再度一哽,低头再对上元宝直白又嫌弃的眼神,表情空白彻底无言以对。
到底应该怎么跟孩子套近乎?
小河边的尴尬上升到令定北侯单方面窒息的极致,正当他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开口时,春草突然红着眼从玉青时住的帐子里冲了出来。
她着急得浑身都在抖,慌不择路地冲过去抓住了最熟悉的玉安,带着哭腔说:“姐姐生病了!”
“我叫不醒姐姐!”
玉安一听这话心里咯噔就是一响。
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刚刚还在河边专心洗刷兔子的定北侯脚底一轻就闪身跃了过来。
“迟迟怎么了?”
春草不认识他,闻声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退。
眼里的警惕跟元宝刚刚的如出一辙,让定北侯看了就觉得心塞。
他实在是等不及春草答话,索性转身大步就朝着帐子里走,可手还没掀帘子,眼前就多了一个挡路的小丫头。
春草苍白着脸张开双臂挡在他的前面,瞪圆了双眼恶狠狠地说:“姐姐的帐子你不许进去!”
在大户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
在农户人家大多不讲究这样的琐碎规矩,可该懂的春草早就懂了。
玉青时是个姑娘家,她住的地方,是绝对不能被男子进入的。
特别是她现在还昏睡着没醒,让男人进去了还得了?
春草像个发狠的小狼崽似的挡着不动,后知后觉慢了半拍的元宝也急吼吼地撒丫子冲了过来。
一高一矮两个小娃娃,并肩挡在帐子门前,尽管嘴上没多说话,可明摆着就是不让人进去。
但凡有人敢硬闯,说不定今日被咬的人就会变成定北侯本人。
玉安被眼前接连的变故震得顿了顿,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禁有些好笑,连忙跑过去说:“春草,元宝。”
“这是你姐姐的亲爹爹,不是恶人。”
春草咬着牙关没动。
元宝眯着眼上下扫了急得头上冒汗的定北侯一眼,说:“你说他是他就是?”
“我姐姐承认了吗?”
“我们只听我姐姐的!不然谁说的我们都不信!”
小娃娃脆生生的话声过分笃定,玉安哑然一瞬,深吸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那这事儿先不急。”
“春草,你刚刚说姐姐怎么了?”
说起正事儿,春草出脑门上立马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秦老太禁不起路途奔波,还睡着没起。
她怕声音大了惊着老太太,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地说:“姐姐昨晚上睡得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今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的额头很烫,像是发了热,我刚刚试着叫了一下,姐姐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也没醒。”
“我瞧着像是受凉生病了,玉侍卫,你能帮忙找个大夫来给姐姐看看吗?”
玉安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个色儿。
侯爷昨晚刚到,今早上大小姐就病倒了。
这还得了?
随行的队伍里专门带着两个大夫,玉安都顾不得跟定北侯多解释,拔腿就去把最近的一个抓着扛了过来。
大夫到了帐子前,是春草亲自带着进去的。
小姑娘警惕心很强。
掩着大夫进去的同时不等外头的人多看一眼,马上就把帘子放了下来,元宝也跟着溜了进去。
刚抬起脚走了一步的定北侯见状,只能是强行憋着又把脚收回来。
玉安怕他会迁怒这两个孩子,踌躇了片刻低声说:“侯爷,这两个孩子跟大小姐算得上是相依为命的,一直都很护着大小姐,您……”
定北侯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低叹道:“这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儿。”
玉青时前十几年过得实在不容易,有这样掏心挖肺待她好的人,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痴心妄想的幸运。
起码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替他心疼了。
他的迟丫头有人疼。
捕捉到他字里行间不明显的颤抖,玉安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叹了一口气,面上多了一抹散不开的愧疚:“大小姐的身子一向都好,接连赶了数月的路,一直都没出差池,昨晚大约是帐子没搭好漏了风,这才……”
定北侯忍着心焦扯着嘴角笑了下,摆手说:“别急着往自己身上揽过,等大夫出来了再说。”
等待的时间不长。
但是却分外难熬。
定北侯的手数次抬起又数次落下,隔着一道帘子怎么都没找到落下的实处。
陈大夫早年间是跟着定北侯上沙场的行军大夫。
之前是受了定北侯所托,为防路上玉青时会有不适,特地跟着玉安走了一趟去接玉青时回来。
谁知一路上有欧阳华在侧照看着,他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今日冷不丁被抓过来,原以为就是受凉后的不适,可把完脉后神色却异常凝重。
他魂不守舍地走出来看到杵在眼前的定北侯,惊得往后蹦了一小步,手里拎着的药箱险些都没能拿住。
“侯爷您站在这儿干什么啊?我……”
定北侯烦躁地啧了一声,说:“废话少说。”
“迟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