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长这么大,大约是头一次如此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情绪。
他是真的在害怕。
眼前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人是他在这偌大的宫中唯一的亲人。
是为了他不惜搏出去性命的人。
可就是这么重要的人,就这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蒙害,变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
没听到玉青时的回答宣于渊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说:“姨母早年间其实是有心仪之人的,可她不放心我,总觉得她若是嫁到了别人家,就再也看顾不到我,怕我会丢了性命。”
“为了能护着我,她违背了外祖和舅舅的意思,执意要入宫,自母后离世后,她是唯一一个会在我生辰给我做长寿坠的人,每年一个,每一个上头都绣满了岁岁平安,可是我不想要长寿安乐了,我想要她活着……”
这段时日宫里宫外来了不少人,有皇上暗中命人寻来的名医,有他自己费尽心思去找来的人。
可不管是谁,见了贵妃眼前的情况,都说无计可施,都说命不久矣。
可是宣于渊不甘心……
感受到指尖越发剧烈地颤抖,玉青时心一横直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她轻轻地用额头在宣于渊的后背上蹭了蹭,低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先别慌,让我看看好不好?”
“宣于渊,你冷静一点。”
宣于渊跪在床前感受着指尖越发微弱的脉象分毫不肯让,玉青时实在无法只能强行把人往边上拽了一下,从他的胸口摸出事先带上的银针,扎破了贵妃的指尖挤出了几滴血放在小玉碟内。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侧身背过宣于渊的视线,以宽大的袖口挡住自己的手,飞快地在指尖扎了一下。
血珠滚落玉碟,与玉碟中的血混合在一起,随后则在极短的时间内开始发生颜色的转变,迅速由红转紫,仔细闻的话,甚至还能从鼻尖嗅到一股怪异的淡香。
玉青时闻到这股香味的刹那心里模糊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
为确保无误,她视线余光看着手指颤抖越发剧烈的宣于渊,指尖迅速从玉碟滑过,直接把沾了血色的手指塞进了嘴里。
舌尝微苦,后劲泛凉。
毫无血液本该有的腥气,甚至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
欧阳华的猜测不错,这是北疆皇族特有的沉血香。
沉血香听着名儿有几分雅致,可实际上却是杀人于无形的绝杀之物。
这东西被研磨成粉末状的时候,与檀香粉末毫无差别,任谁来了也看不出异样。
可一旦混入檀香长久侵染,就可毒入肌理使人长久陷入梦魇之中日渐嗜睡,中毒深重者,甚至会在无穷无尽的梦魇中就此亡魂送命,死后半刻全身血液皆凝如冰霜状,故而得名沉血香。
这毒的高明之处有二,一是不易被人察觉,二是哪怕中毒已深,可平常把脉还是看不出症候。
唯一能察觉出端倪的,便是得养毒之身的血与刺血混合,二者入舌亲自尝尝。
可这法子纵然是有人知晓,轻易也完成不了。
因为北疆养毒的法子极为阴毒,更是北疆的不传秘法,以身养毒的法子知晓的人不多,养了药人的人也不会让人知道,可若无这自带剧毒的毒血相混,光是看着中毒之人的血也是看不出名堂来的。
汴京地处中原腹地,皇宫大内更是禁卫森严。
这样的东西是怎么传入宫内的?
又是怎么混到贵妃娘娘的宫中的?
一时间玉青时的脑中飞快转过无数种猜想,可等宣于渊转头时,她的神色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把混合了血的碟子凑在宣于渊的鼻尖一晃而过,压低了声音说:“此毒名唤沉血香,是北疆皇族特有的秘毒。”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当是装成檀香粉末混入了贵妃娘娘常用的香料之内,你先设法把这殿内所有带香味的东西撤了,至此后必须严格把控所有香料的来源,不可再摄入分毫,否则定会伤及性命。”
宣于渊闻声狠狠一顿,伸手要去接玉青时手中的碟子。
可手刚伸过去,玉青时就飞快地往后缩了一下。
她没注意到宣于渊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深,只是皱眉说:“这血有毒,还带有异香,你不能碰。”
“看看也不行吗?”
玉青时看着眼前那双红彤彤的眼珠子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想了想迟疑地把碟子往前递了递,确定宣于渊看清以后又立马把手收了回来。
“这香味闻得多了可有致幻的效果,你少看少闻。”
宣于渊搭在贵妃手腕上的手指不动分毫,听到这话也没说什么,默了片刻后垂眸说:“此毒可有解?”
“可以。”
玉青时说完走向桌面,拿起笔落笔飞快地写了几行字,说:“我写一张单子给你,你把单子上的东西寻来,按我跟你说的法子做,服药的期间命太医按古法针刺放血,等半月后再按另外一张单子上写的寻来药材熬成汤浴,每日泡上半个时辰,连着泡两……”
“不,三个月。”
话音落她也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正想转头把两张写满的纸递给宣于渊,可谁知一转头就看到他在用指尖去沾碟子里的血!
玉青时大惊之下骤然变色,直接想也不想地抬手抽了过去。
啪嗒。
一声脆响落地,装了血的小碟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玉青时脸色不佳地看着宣于渊,咬牙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有毒的!”
这人怎么就是说不听?
见宣于渊愣愣地不说话,玉青时又急又气:“宣于渊,你这是魔怔了吗?”
“你以为沉血香是什么无害之物?你……”
“照你所说,姨母应当中毒时日不浅了吧?”
突然被打断的玉青时顿了下,板着脸说:“是。”
要是她估计不错的话,起码也有三年。
长达三年的日夜侵蚀,效果从微至大。
如此才会让中毒的人生不出戒备之心,只以为梦魇是寻常。
宣于渊听完眸光闪了闪,摩挲着自己没能沾到半点血色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这毒是慢毒,对吧?”
“对。”
“那其实沾染一下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迟迟,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玉青时没想到他能在这种时候反打自己一耙,哑口无言之下怎么都说不出话。
沉血香的确是慢毒,一点儿半点儿入体,最多也就是做几日的噩梦罢了。
她为什么怕?
因为那血里,还带了她体内要命无解的毒……
见玉青时不说话了,宣于渊坐在地上缓缓抬头,目光虚无又空洞,就像是丢了魂儿的木偶。
他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玉青时的双眼,直到她侧头闪躲时才轻轻地说:“那碟子里的血你碰都不敢让我碰,可是我刚刚看到你尝了。”
“迟迟,你是不是跟姨母一样,也有要命的事儿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