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
杜柯微皱着眉头,颇为小心的让自己的轮椅绕开破裂翘起的人行道砖。
按审判日以前的审美标准来说他穿的很奇怪,过分宽大的黑色雨衣,手腕和脚腕死死扎着绳子,手上还套了两层手套,一层橡胶的一层棉布的劳保手套。
没办法,这是庇护所能申请到的最好的防护品了,要不是登记人员看他是个残废,他可能连橡胶手套都领不到。
N市今天刚下过雨,雨水依旧是略微粘稠发灰的状态,没人想被这种不明液体触碰到身体的任何一处,只是对于下肢不便的杜柯,这委实有些困难。
走到一半,刚停下的雨又开始粘连着往下滴落,青年只好叹了口气,加紧推了两步,停在路边萧条的商业街门面下暂且歇息。
雨下的小了一些,杜柯趁着这时候赶到了学校。
学校是一个停车场改的,地上还残留着停车场的斑驳条纹,教室是以前的集装箱拼在一起,集装箱的颜色各有不同,上面还有“审判日”前的广告贴着,还挺让人怀念的。
杜柯轻车熟路的找到角落的一个集装箱,推着轮椅费劲的进去,他可没有抱怨的意思,要不是之前的一个学生给他找了个铁皮垫在门口,他连门都进不来。
还有五分钟上课,学生基本都到了,杜柯教的是老专业,历史。
下面的学生只有六个,没什么人有兴趣选修这门课,既不能教人启发灵感,也不能教人提高灵感,更不要说什么实战技巧了。教这门课的老师自己就是个残废,你还能奢求什么呢?
八年前杜柯刚满19岁,那段时间他才向学校申请提前毕业,也联系好了导师准备继续进修历史学研究生。
复试通过那天,宿舍几个男生的起哄要吃学校旁边商业街的东北烧烤,6个19岁的男生在离别的气氛中,把一开始保底的3箱啤酒喝了个精光,杜柯更是第一次体验到醉酒的迷幻之感,身体和意识仿佛分开了,面前的光源晃动着成为无数个闪光蝌蚪,轻飘飘的意识拉扯着沉重的肉体胡乱行事。
最后还是宿舍长像老妈子一样哄着烧烤店的兼职学弟一同把所有人拎回了宿舍,杜柯感受到自己温暖的小床时就陷入了漆黑的梦境。
梦境中突然闪现一只湿润黏腻的手粗鲁大力的摇晃着他,涣散的意识中他听到仿佛破风箱一般的嗓音颤抖着喊他的名字。
杜柯!!快醒醒!
脑海中突然如电光闪现一个黝黑的不可名状之影,一刹那便又熄灭过去。
明明闭着眼睛刚从睡梦中醒来,却被什么东西将意识禁锢在躯壳里,他能听到宿舍长惊恐到极致的喘息声,也能感受到整个宿舍莫名的诡异气氛,只是无法挣脱这种禁锢,连收缩心脏都无法做到,只能在恐惧中等待。
一道光在外轰炸开来,说是一道不太准确,视野内半弧形的范围被这道光笼罩在里面,它并没有很亮,颜色奇异般的呈现出灰紫色,学校旁的那栋大厦被反射出令人眩晕恶心的光晕。
所有人都被禁止了呼吸,整个世界安静了一瞬。
杜柯的意识终于回归了身体,他睁开眼只看见令他余生无数次回想的一幕。
不那么刺眼的光亮从远处到达了眼前,所有人亲眼看见了这个到达的过程,即使光芒的行进只有一瞬。
这道光只那一刹那便给这个世界带来永恒的记忆,随即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刺眼的光芒散去,旁边的宿舍长还拉着他的胳膊,像是溺水许久终于回到陆地一样开始大口喘气。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青年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他看见了血,顺着宿舍长的手臂滴落到他的被子上,浸润出一小片印记。
顺着宿舍长的呆滞放空的眼神,他看到了阳台外的一个身影。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只有目前的轮廓形状还勉强有人类的四肢特征,即使在宿舍不甚明亮的光下也能看清它身上的皮肤涌起一个又一个连绵不断的炸裂的血泡,随着那起伏的血泡皮肤宛如被撑破的气球往下散落,皮下的血肉也在不断翻涌,隐隐可看见黑红的肉芽包裹着白色的骨头缓缓缠绕。
其实它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仅剩的一只眼球死死透过玻璃盯着宿舍里的人,另一只眼球所在的地方只剩下诡异的红色血虫包裹住不断流淌的灰白色组织。
它扒在玻璃上的静态就已经给了宿舍两个人巨大的心理冲击,杜柯实在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东西动起来会怎样。
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5分钟,宿舍长和杜柯没有人开口说话,正当杜柯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宿舍长干哑着开口。
“是——李锐,外面那个。”李锐是宿舍老二,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脑子,只会打篮球的大男孩。
杜柯艰难的将外面那坨怪物与朝夕相处的室友联系在一起,身高似乎对得上,下肢挂着被撑破的球裤,是他。
宿舍长说完这一句,观察了一下外面那东西的反映,没有动静,这才闭上眼说了起来,他越说越快,仿佛要把内心的恐惧和恐慌都抖落出去。
一夜酒醉后,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天色灰蒙蒙的也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宿舍长昨晚只被硬灌了一瓶啤酒没什么感觉。
洗完脸看看时间突然想起老二,老三和老四今早都有专业课,赶忙把三人摇醒,一番梳洗后三人走出了宿舍。
雨越下越大,宿舍长自习一会以后才想起来,那三个家伙出去的时候迷迷瞪瞪的压根没带伞,估计是要淋湿了。
正好李锐起来了,准备去食堂吃个早午饭,老妈子宿舍长便让李锐拿两把雨伞给他们。
李锐抱怨了一声,他怕麻烦,给他们带雨伞就要去很远的北食堂吃饭,一边嘟囔着这群人比他还粗心,一边走向阳台准备看看雨下的大小,雨下的大就去,没怎么下了就不绕路了。
结果宿舍外安静的可怕,只有楼下的树叶被风挂的呼呼作响,一般这个时候都有学生去上早上第三节课了,外面应该会有细微的人群嘈杂声。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越发绵绸的雨滴声。
雨水滴落到栏杆上呈现一种奇异的粘稠感,顺着蓝色的栏杆墨迹的下滑,李锐边喊宿舍长来看看边随手揩了一个手指的雨水。
“他那时候还在和我说……说估计是哪边化工厂出事故,污染泄露了,雨水都变颜色了……结果从那只手臂开始,就……这样了。”
“我实在害怕,他那时候还在挣扎,但是真的变化的太快了,皮肤一边脱落血一边就溅了我一身的……呜,我把他关在了门外……我对不起他……”宿舍长哽咽了起来,他的伤心在此时超越了害怕回到了身体,通过眼泪宣泄了出来。
“你能理解的吧,我都是为了咱俩好……”
杜柯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干巴巴的描述已经让他心脏收缩,他也无法将自己代入宿舍长,如果是他在这个情境中,他会怎样。
心里不道德的升起一丝丝的庆幸,庆幸自己早上没有专业课,庆幸昨晚被舍友们灌醉早上爬不起来,庆幸宿舍长已经做出了选择……
杜柯一边伸出手拍了拍宿舍长的肩膀,一边胡思乱想。
很快他什么也想不到了,大脑一片空白。
下肢没有知觉。
他想从床上下来,可是下肢没有任何回应,大脑发出的指令被全盘拒绝,下肢仿佛成了一个容器,存在的意义仅仅是承载住他的上半身。
杜柯开始试探的隔着被子敲击自己的大腿,拳头从小心敲击变成歇斯底里。
宿舍长看到他焦躁癫狂的动作先是扑上来摁住了他,然后又意识到什么快速松开了他,并且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举动让杜柯快速冷静下来,毕竟他不想被当成外面的怪物。
“我……好像瘫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