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老太君怎么可能真的让林重寒就这么离开,她连忙派贴身丫鬟去拦住对方,劝说不让她走。
“表小姐何必这样,”丫鬟亦步亦随地跟着林重寒,“到底是家里的长辈,您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怕是要招人闲话的。”
林重寒停下脚步:“你去回了外祖母,我本来就没想着顶撞舅母,只是就算她是长辈,也断没有她这么折辱我的道理。”
“更何况,我来你家本就是借住,”林重寒下了决心就不会回头,“吃喝也没花你们家一分钱,现在我不过想家去,还走不得么?”
说完,林重寒不顾侍女的苦苦哀求,径直带着春日离开。
春日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她一边小碎步快走,一边低声说:“小姐,要不要奴婢去通知少爷?”
“嗯,”林重寒点点头,他们绕过走廊,很快来到自己住的院内,“兄长不知道病好没好,你且去看看,实在不行让侯爷帮忙打点一番。”
“我们今晚就动身,绝不在这处多留一刻。”
说话间,林重寒脸上带着浓浓的寒色,眼里也全是遮掩不住的嫌恶和痛恨。
那一边的贴身丫鬟把消息回禀给佘老太君后,老太君气得连拍桌子:“你今天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发癫发到我头上来了?”
“重寒当初在京城,就敢一个人和那顾家的族老们叫板,难不成现在会怕了你这个做舅母的?”
容氏发完疯,现在已冷静不少,她心里也有些懊悔,但嘴上却还是硬着不松口:“儿媳难道说错了吗?我那外甥女,本来就是不守妇道、不守女德之人。”
“守不守,有什么要紧,”老太君恨铁不成钢,“若换作是你,芙儿的未来夫君要是敢娶平妻,那平妻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你能答应?”
容氏下意识高声道:“他敢!”
老太君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敢。既然易地而处,你不能答应,那为什么又要强求重寒答应呢?”
“更何况,你不了解其中底细。”
屋内四处点着的烛火将整个屋内照的格外亮堂,站在二人身后的贴身侍女紧紧地抿着嘴、垂着头不发一言,烛火把她们的影子拉长,映在木质地板上。
拉长的黑色影子在深夜显得格外怵人,可再怵人的影子也远远比不上现世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佘老太君说:“我那女婿虽然现在只任闲职,但却依旧简在帝心,而这是雍怀远远比不上的。最主要的是,咱们和明日后还有科举的机会,和礼也远远比他哥哥聪慧。”
“咱们家‘和’字辈的后代注定要入朝为官,如果今天这番话被他林广清知道,你猜他会不会心怀恼怒?”
“不可能,”容氏下意识反驳道,“咱们俩家可是姻亲关系。”
佘老太君看着她已经变得苍白的脸色,自己现在也觉得疲惫,她说:“你都已经跟人家女儿说出‘外人’这词了,难道还指望人家把你当亲戚看吗?”
“更何况,战国时的秦国和楚国也是姻亲,可最后秦国不还是灭掉了楚国吗?”
容氏听了这番话,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战,她倏然觉得,这初春的夜晚是这般的寒冷。
深夜,虽然整个苏州城因为没有宵禁,所以集市上也还热闹非凡,只是这热闹却传不到肖家所在的区域。
这里的府邸大多住着些盐商巨富,或者是官宦人家,现在这个时辰,基本上街上已无人出来四处走动。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肖家西南方的角门前却停了一辆马车,角门也不知何时被人打开。
林重寒戴着兜帽和披着大氅的林世镜走在中间,顾青璋则是走在最前面,为兄妹二人挡风。
一行人安静又古怪地穿过宅院,走动间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以及衣料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片寂静时,他们忽然又出现一小部分的人。
“重寒等等!”
容氏带着几个人从后面急匆匆地叫住他们,她走到林重寒面前,笑道:“怎么现在走了,不在家里多留几日玩玩——芙儿,来,你这几日可是怠慢了你表姐,让她心里不痛快?”
周围站着一圈下人,就连在角门守夜的几个小厮妈妈都在,容氏当着一群下人的面,自然不好意思自己低头承认错误,只能把责任推到女儿身上。
林重寒在微弱灯光的照映下,低头去看肖芙,只见小姑娘垂着头不发一言,知道她心里恐怕委屈。
“不必劳烦舅母,”她重新抬起头,神情冰冷,“实在是我现在有急事,不能在贵府多留。”
她虽然说是有急事,但容氏哪能真的相信,她一想到两个儿子未来的前程,内心就急得上火。
于是她重重地推了一把肖芙,斥道:“还不上前给你表姐道歉,让她在家里多玩几日?”
林重寒把她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刚准备说些什么,不料肖芙却猛地抬起头眼含热泪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说:“哪里是女儿怠慢了表姐,分明是您不允我和表姐一起玩!”
说完,她看着周围一圈人异样的目光,以及容氏难以置信的眼神,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恼和委屈,匆匆地冲破人群逃了出去。
气氛一时间变得格外尴尬,就连一向听话的小女儿都敢公开忤逆她,容氏从来没觉得这么丢脸过。
“舅母不必多留,”此时披着大氅的林世镜开口,他捂着唇低低咳嗽几声,面色苍白,“实在是我这个身体有些撑不住,重寒听说苏州城外有神医,准备带我去看看。”
他既然这么说,也算是变相地给容氏一个台阶下,而容氏现在的情绪太过复杂,一时间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囫囵地点头。
“既如此,那我就不便多留了。”
一行人于是重新起程。
在走到角门口,即将离开肖家时,林重寒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容氏。
对方正站在众多小厮丫鬟的前面,她穿着气派、气度雍容,是这整个大宅院的女主人,但林重寒却只看到对方神情中暗藏的无力和可怜。
她收回眼神,不再多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