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他吃完午膳在过去,但父王召见,怎么可能耽搁,他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御书房去,想着最近有什么事情可能让父王不满意了?
那群人送到东宫的折子,他若是递给父王,便可能会被认为是他有意打压三弟,若是不递,又会被人认为是私下里结交党羽扣押奏章,这批折子肯定是要交的,但是自己要想套说辞。
也有可能是内务府的事情,快要过年内务府的事情杂多,但自己也处理好交了折子了,说不定这次是为了当面问问内容。
或者是边境的事情?萧澈从来觉得自己写给白翎的信件父亲会看不到,只怕他这边刚写完盖了章,那边就出现在父王的案几上了——因此他很少在信件中写什么不该说的话,寒暄几句也在正常的范畴,没什么慌的。
梳理了一圈没有什么大事后,他的轿撵也就到了御书房了。
刚下了轿撵,就看见章琮从御书房早早地迎上来,笑得满脸褶子,道:“太子殿下。”
“章公公辛苦。”萧澈不冷不热地回答道,私下里也就罢了,这儿是父王的御书房前,他若是露出什么巴结父王身边掌印太监的意思,才是真的不想活了。
“哎呦,王上正念叨着您呢。”章琮道,“今日王上说想吃铜锅,吃着吃着就说想起您来了,这不叫人赏了菜,这还不够,奴才看王上还是闷闷不乐,肯定是想您了,这不就跟王上提了一嘴,说不如叫太子殿下亲自来呢,劳烦您跑一趟啦。”
萧澈当然明白章琮这就是在邀功——告诉他,今日若没有他提着一嘴说不定他没有来御书房的机会呢。
有时候萧澈也不得不感慨,这些太监们能格外受君王的宠信,大约是因为这些人身体有残疾,又没有前面那些规矩,基本靠察言观色活着,于是格外会拿捏上边人的意思。
就如同如今无论如何萧澈也没法不给他这个面子,于是也笑道:“多谢章公公。”
“能为王上分忧就好。”章琮一副兢兢业业,只为了让王上开心的态度,让萧澈心里犯膈应了好久。
萧澈走进去,御书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背后多了一副笔迹颇为稚拙的画,画的也只是云水一色,能让父亲挂在御书房的,估计也就是自己的三弟了。
今日父王的状态似乎不错,看着起码比前几日神采奕奕了些,只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常服,把玩着手中的一柄玉如意。萧澈跪拜:“见过父王。”
夏王摆摆手:“快起来吧,何至于如此生分了,铜锅味道如何,寡人叫他们特意多送了鱼片,记得你爱吃那个。”
萧澈想,您突然召见,哪里有安安心心吃完饭的心思,但也只能说:“是,儿臣很喜欢。”
萧澈已经尽量在显得亲切而放松了,但大约真的没有办法回到曾经,夏王一眼看出了他身上的紧绷,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疏远了。
于是也没了多加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道:“近日送去东宫的仕女图你可看过了,都是太子妃的人选,东京城的显贵人家,品貌都是合适的,有自己喜欢的没有?”
此时最好是找一个,足够显贵,又没有太多的实权的人家,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打消父王的疑心。
但也不能一点身份没有,这样容易惹得外面舆论四起,说太子妃身份低微,怕不是太子失宠的前兆。
标准答案就在这里,但萧澈并不想这么回答。
“儿臣......不想立高门女子为太子妃。”
夏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显然不怎么相信他这番说辞。
太子低下头,仿佛害羞的样子,道:“阿翎——白将军不算,那个是儿臣真的喜欢。”
夏王靠在座椅上,道:“不想立高门女子,是何缘故?”
“母后并非出身显贵,但家中和睦,同父王也相敬如宾,儿臣很是羡慕。”萧澈道,“且......”萧澈却忽然犹豫了,不知道后面的话该不该说。
“说,别学前面那群文臣‘臣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那一套。”
“回父王,儿臣害怕。”萧澈似乎终于狠下心来,用坚定的眼神望着主座上的人。
“怕?”夏王似乎有些惊讶,“怕什么?”
怕自己能力不够,镇不住外戚。
怕自己最后当不上夏王,过于显眼的母家会导致自己没有办法善终。
他见过冯淑妃在后宫中的嚣张跋扈,因为有一个显眼的母家,对于小嫔妃几乎是动辄打骂,而即便是父王也不过是教训两句了事。
可是这怎么说。
“儿臣见过的高门女子,都在家中被好好教养,在后宅之中喜欢与人争锋,儿臣的心思想要放在学习政务上,往往不能够如意,而且.......”萧澈道,“如今朝中流言四起,若是此时娶了高门显贵家的女子,很容易被朝臣误解,届时反而将流言炒得甚嚣尘上,儿臣也害怕......”
“够了!”夏王显然有些不快,“你在点寡人吗?”
萧澈立刻跪下请罪:“儿臣不敢。”
“你是储君,如今因为太子妃的事情就说自己‘怕了’?你以后又如何能面对得了前面如狼似虎般的朝臣!”夏王将手中的如意“啪”地扔在案几上,“太子你好宽的心啊,有人和你争,就让出去不争不抢,这是打算做个以身饲虎的大圣人啊。‘怕了’?怕了你就不做吗?现在不过是你三弟,血肉相连的亲弟弟,你就怕了,不想争了,自乱阵脚了,那以后呢?你也怕了吗?”
萧澈明白夏王在气头上,不敢说话。
“你看看东宫送上来的折子,都是些什么东西,七扯八扯地攀咬冯家和你三弟。”夏王随手将案几上的一本奏章丢下去,“你自己看,这是储君该有的风度吗?”
萧澈明白这种时候再怎么解释都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这种东西,以后莫要再往这儿送,倒是污了寡人的眼睛!”
似乎这一通发泄到底还是让夏王动了气,骤然咳嗽起来,萧澈犹豫了半晌,仿佛福至心灵,起身去替父王抚背顺气。
夏王似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但也没叫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