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将近半个月,柔然的骚扰几乎没有断过。
“又来了?”白翦有些麻木地说。
“嗯。”严峣道,“还是老样子。”
白翦道:“他们不烦吗?这边大军严阵以待,这个月我已经打回去第五次了吧,他们抢到什么了吗?”是的,自从上次白翦跑出去,把柔然人直接打退后,白翎也没了不让他去前线的借口,这几次柔然侵犯,都是白翦主动请缨,把柔然人打回去了。
说起来兴许打仗这件事情真的是要有些天赋的,起码白翦兴冲冲地提着带血的长剑回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大约也是胜利的喜悦让他也忘了什么血腥不血腥的,总之人家什么事情没有,更没像白翎一样,第一次去战场回来吐了个底朝天。
“不可懈怠。”白翎蹙眉道,“骄兵必败,难道还要我来强调吗?”
众将士自然是称是,随后整装离开,严峣却皱了皱眉,见众人走后,低声对白翎说道:“我知你不愿意让众人懈怠,但近期柔然人进攻的强度,莫说是我们这些外人,就是居庸关常年守着的唐军,也说柔然近几日的攻击实在是软弱,倒像是为了应付什么才来的,若是反复的和我军强调,一定要重视这样的敌人,会不会反而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严峣说得不无道理,本来长垣之战之后,军心就有些动摇,加之父亲走后,军中一直有些关于白翎是否真的像他父亲一样,带领定远军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开始怀疑起自身来,如今就是这样零碎且软弱的敌人,白翎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们打起精神,不能懈怠,岂不是明着说,她不相信自己领军的能力,也不相信定远军吗。
“那……”白翎犹豫了一下,以后不用总是强调要打起精神吗,也不对……
白翎猛然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反而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这是偶然吗?还是有人特意给居庸关的守军设的计谋?
白翎摇摇头:“恐怕不行。”
严峣立刻反应道:“你怀疑这是他们示敌以弱的计谋?柔然人,这么久都是在设计?”
“我总觉得不能小看他们。”白翎道,“吴冰和乐康胥近来在做什么?”
“吴冰不太愿意出帐篷......呃,据说是不太愿意被人议论长相。”严峣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容貌都是外物。”白翎道,“他倒是放不下,那乐康胥呢?”
“涿阳侯昨日领军督战之时,不小心扯到旧日的伤,在养伤。”严峣道,“放心,派人去问过了,也就躺一两天的事情,还是被军医强行按下的,若是平时按照涿阳侯的态度,这种小伤根本不需要下了前线。”
“他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白翎感慨道,“所以这两日居庸关是谁在?”
“唐国在居庸关多年,自然有主帅,魏明承做居庸关的总兵少说二十年了,怎么说也不会有了人有了兵,反而出了问题,何况涿阳侯也不是彻底甩手不干了,他还特意派了自己的一位义子去帮忙。”
白翎倒是听说过,乐康胥本人无妻无子,说自己戎马一生,柔然未灭,何以家为,于是无妻无子,也不爱求田问舍,有闲钱就去接济军中遗孤。
但军中常常有人在战争中去世,若是无人供养,就交给乐康胥,乐康胥也乐意养着自己的这些义子们,而且亲自教养,听闻唐国不少重要的军中职务,都是乐康胥亲自培养的这些人。如今这些义子们厉害的已经做上了兵部尚书,小的据说市井间有些贩夫走卒也自称乐康胥义子。年老的已经过了不惑,年轻可能还在襁褓之中。
白翎想,也亏得乐康胥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然这么强大的一股势力,唐王不忌惮才怪。
既然是乐康胥派的人,白翎还是相信的,至少肯定不是什么碌碌无能的庸才。
白翦跟在这种人身边,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白翎道:“那且让小翦跟着去吧,改日我登门拜访一下那两位,感谢他们照顾小翦,不过说好了,多听那两位的意见,但凡他们不同意,不可擅作主张,如果是真的坏了盟军的大事,不用别人,我第一个提他回来挨打。”
严峣严肃道:“是。”
随后又道:“小翦也不是孩子了,若是事事都要你来帮忙周全,他永远也没法成为伯父那样的侯爷。”
白翎喃喃道:“是啊,他不像侯爷……”
“你也只长他两岁而已,况且伯母还在,实在谈不上长姊为母,阿翎,不要一直这么绑着自己。”严峣想了想,道,“自从伯父走后……总觉得无论你做什么都像是绷紧了的弦,到最后反而有些草木皆兵了。”
白翎叹了口气:“这话现在也只有你敢同我说了……我知道了……”
严峣觉得似乎白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凭借严峣和白翎之间的默契,自然明白她想必是想独自待一会儿,严峣道:“魏明承和涿阳侯那边我去拜访,你且休息吧。”说罢便离开了。
严峣的安排要更妥当些,毕竟身为定远军如今真正的话事者,白翎亲自上门拜访自然能体现对弟弟的重视。
但重视,往往就代表着偏私,况且是这种很可能有损定远军军威的事情。
十一月的居庸关,天空早已经飘着朦朦胧胧的雪花,白翎的军帐里面点着火炉,反而格外的闷了。
白翎看着窗外飞的小雪,她想,白翦确实不像个侯爷。
但谁能保证他这样就一定当不好侯爷呢,谁又能说自己这样兢兢业业劳心劳力的,就一定能当好侯爷呢?
所以其实自己不必有什么怨恨,万事自然有自己最好的归宿……
呸,这都是骗别人的,此处又没有别人,她何必骗自己。
她真的心甘情愿吗?
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此生永远没法站在父亲的高度,只能做永远的仰望者吗?
白翎忽然起身,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对亲兵道:“我去燕北城散散心,不必跟来。”
亲兵刚想说出口的:“可要人跟着?”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