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忽然像想起什么,止住眼泪,连忙退后,躬身一拜,“奴婢拜见夫人。”
她声音不大,礼却十分足。
司沅明白她话中含义,点点头,“起来吧。”
李弘暄就好耐心地等在门口,也不催促。
江蓠同紫苏等在外面。
司沅跟着李弘暄进了殿内。
李弘暄脚步一停,伸手拉起司沅,“我扶着你。”
地面光滑,司沅没有拒绝。
待到内殿门口,无人通传,宫人自觉将门打开。
宋昭仪似是早就等在那里,她迎上来,微微低头,“殿下,现在给他服药吗?”
李弘暄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司沅心有疑惑,并不出声。
李弘祀躺在床上,干枯憔悴。
早已不复当初那个不怒自威的皇帝模样。
她已见过皇后逝去,如今还要亲见帝王陨落吗?
那个位置就算站得再高,最终还不是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受人摆布?
司沅心里有些酸涩,转头去看李弘暄。
他一定不会如此,不是所有帝王都这般凄凉、孤独。
司沅眼底的情绪让李弘暄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有宫人搬来椅子,李弘暄扶司沅坐下。
只见宋昭仪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药丸,有宫人上前,将药丸喂进李弘祀口中。
“这是让他强行清醒的药丸,”李弘暄在她旁边解释,“他已油尽灯枯。”
确实比她想象的还严重。
不一会儿,李弘祀悠悠转醒,散乱的眸光渐渐聚焦。
像是久违见过光亮的人,他眯了眯眼,对这世界满是不确定。
等看清眼前的人,他更是难以置信。
“小,九?”
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形容却真应了白威当日所说的老头子。
李弘暄恭敬一拜,“臣弟拜见皇兄。”
李弘祀卧病已久,昏昏迷迷这么久,再次醒来,却在金华台看到本该远在千里之外陵川的李弘暄,顿时不再疑惑,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他涩然一笑,“你到底是——”
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起兵夺权了吗?
李弘祀没说完,可现下他说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他眸光一转,看到宋昭仪,恍然,原来他宠信的宠妃亦是他的人。
李弘祀闭了闭眼,也不知是他累了,还是他不愿面对。
“你们,是来找朕,报仇的吗?”
与其说是质问别人,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听他这么一问,司沅想起,皇后在临终前,曾说白幼蓉是来找她报仇的。
这个世界真是可笑,每个死的人,不是要找别人报仇,就是别人来找自己报仇。
总是逃脱不了仇恨的诅咒。
“不,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李弘暄玄色的长袍,幽夜一般寂寥,黑曜石般的光泽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愈加冰肌玉骨。
只有眉眼睁开时才露出一丝光亮,瞬间点燃周身光芒。
让他活了过来。
“拿,回?”李弘祀眯眼皱眉,细细思考。
忽而,抬手指向他,“你,你——”
他许是太生气,许是太意外,也或许根本就是没力气,只能说出单单一个你字来。
但是他想说的,李弘暄清楚,甚至干脆地回答他,“没错,我是。”
是什么?
是抢他皇位吗?
司沅如此猜想。
“原来,如此——”
他再次睁开眼,看的却是司沅,“长,长乐。”
司沅站起身,俯身一拜,“你母妃是冤死的。”
这点,司沅早就知道了。
“你想报仇吗?”
司沅倍感无语,他已是强弩之末,还需要她动手吗?
“你想见元璟吗?”
司沅轻声问道。
“元,元璟?”
“是,太子,李元璟。”
说到元璟,他脸上忽然有了悲戚之色。
杀人诛心。
“冤死发妻女儿、冷落亲子,到头来孤家寡人,你后悔吗?”
“信你的,你弃若敝履,你信的,视你为工具。”
“报仇?”司沅唇角微扬,“你的所作所为,已惩罚了你,还需要我动手吗?”
声音清冷,极具平静。
却那么锋利无情。
李弘暄偏过头,静静看着司沅,不发一言。
“苟延残喘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会看着你度日如年、毫无尊严,可即便如此,也抵消不了冤死在你手里的亡魂。”
“呵——”他扯动嘴角,却连一个笑都使不上劲。
终是动了动唇,“皆是命。”
“留元璟一命吧。”李弘祀无光的眸子看向李弘暄。
“他被李弘恺抓去,他的命不在我的手里。”
李弘祀一震,这于他而言无疑又是一记重创。
“这大周,已在你手里......”
李弘暄并未否认,“是。”
“那你为何——”
李弘祀不明白,他如今活着与死已无分别。
“为何将你唤醒吗?为什么留着你的性命吗?”
“呵,”李弘暄轻轻一笑,“想在燕王府多住一段时间,毕竟,你赐给我的燕王府,我一直很喜欢。”
这个回答,司沅真的是,说他凡尔赛都不为过。
司沅觉得好笑,可李弘祀无疑是受到一万点暴击。
常人恨不得立刻荣登大宝,而李弘暄却跟闹着玩一样。
其实,这才是李弘暄。
他本就不是贪图权势、把弄朝政的人。
所作所为全不过是自保。
“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李弘暄目光柔和看向司沅。
司沅摇摇头,她来看他,本就不是为了自己。
李弘暄微微颔首。“好。”
话音一落,就有宫人走上前来,手里捧着——圣旨?
司沅诧异,这是让李弘祀传位给他吗?
李弘祀终于露出笑容,带着嘲讽。
刚刚还嘴硬说那些,到底这皇权,无人不爱吧!
对那嘲笑,李弘暄就跟看不见一样,“盖吧。”
早有人捧了玉玺在旁等候。
李弘祀被人架起,黯淡的双眸,盯着明黄卷上黑色的墨迹,一行行看过去,嘲笑之意不加掩饰。
内侍抓着他干枯而颤抖的手,拿起那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玉玺。
如无意外的话,这是他最后一次动用这权力。
玉玺哐的一声,拓了下去。
玉玺挪开,一切尘埃落定。
“李弘暄,你,你如愿以——”
浮在嘴边的嘲笑,待看清那名字,瞬间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