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用特意帮我注释了,”她站直身,有点不好意思,“你每日那么忙,太费神了。”
他收起奏折,不以为意,“早就习惯了。”
不知怎的,她就忽然想起望舒楼里满满当当的藏书,只要是奇闻轶事无一不是标了注释的,没想到即便是这一世,他依旧养成了这个习惯。
看着他好好地坐在这里,她就有流泪的冲动。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悲剧重演,她要救他,亦要自救。
“李弘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他拿着奏章的手一顿,却依旧低着头,“会的。”
她转身走向栏杆,撑着手眺望着远处的景致,恍惚觉得有些场景和从前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在看什么?”李弘暄走了过来。
“你瞧,快要下雨了,”她仰面看着头顶大团大团的乌云。
他瞥她一眼,也看向乌云,“你不是最喜欢雨天窝在一处读书吗?”
司沅点头直笑,“对,烹一壶热茶,再配几碟蜜饯。”
他低头叹息,“不过今天你可没法如愿了!”
“燕王殿下有何吩咐?”她眉毛一扬,侧过脸看他。
他眼含笑意,“随我一去便知!”
等到了栖迟馆门口,司沅才明白他说的帮忙指的什么。
“我一会儿该怎么做?”司沅跟着他的步子,偏着脑袋追问。
“怎样都行,随你喜欢,”他侧了侧脸,捉住她袖子底下的手,不紧不慢朝前走着。
司沅窃笑,“演砸了可不许怪我!”
“好,”他清冷的眸中带了笑意,像融化的冰原。
她就这么大喇喇地被他牵着进了栖迟馆,馆内灯烛辉煌,歌舞升平。
见到他们,原本奏乐舞蹈、谈笑饮酒的人全部停了下来,退至两侧躬身迎接。
从前参加这种宴会,她都是躲在人群里,作为主角出场今儿却是头一回。妖妃一般在这种场合都会做些啥?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寻相关的信息。
算了,反正有他在,再怎样都能收场的。这么想着便与他一同落座。
“坐吧,”他声音不大,似落雪般轻飘飘却带着丝丝凉意。
厅内又恢复方才的热闹与喧嚣。
司沅盯着面前满桌佳肴直吞口水,竟然全部是她爱吃的。
“你这样,我会没法好好干活的,”她偷偷冲他眨眨眼。
李弘暄只是慢悠悠地帮她布菜,“不急。”
司沅瞅了一眼,小声嘀咕,“说好的美女呢?”
“你确定?”他眼皮一抬。
“确定啊,美女我也喜欢。”司沅点点头。
李弘暄只向一旁的侍从抬手示意,立刻便有纤纤佳人鱼贯而入。
司沅喜笑颜开,两只眼睛直放光。
可紧接着就见她们坐到每个官员的身旁,司沅叹气,这一幕完美地诠释了啥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我忽然有点儿后悔了,”司沅藏在珠帘后撇了撇嘴。
李弘暄给她添了杯茶,“这就后悔了?”
美女在怀,官员们都不再端着架子,美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不一会儿更是原形毕露、丑态百出。
司沅觉得自己好像坐在讲台上,学生在下面做什么,老师在上面完全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人嬉戏调笑,简直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为了那无处安放的眼睛,她只好埋着头一个劲儿地吃。
李弘暄偏着头,不动声色地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
“你干嘛看我?”司沅瞅他一眼。
他微微勾唇,“就是看看你后悔的样子。”
瞬间,她的脸更红了。
一顿饭吃下来,完全是吃了个寂寞,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还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
现在她是真心佩服那些能祸乱朝纲的宠妃了,确实需要极好的心理素质。司沅叹气,这方面她是真不行,“对不起啊,没帮上你。”
“不会。”
宴会结束,外面的雨也停了。
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庭院中泥土与花草的芬芳,清新舒畅。
他们俩就这么静静走着。
“我——”
“你——”
不想竟同时张口,司沅侧过身,望着他笑了起来,“你先说吧。”
“......”他薄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堵在胸口说不出一句。
司沅叹气,“其实,我全部想起来了。”
他的眼眸一暗,就像这潮湿的夜晚。
“我曾想过佯装不知,但如果连我都骗你,我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所以,七月初七真的是我的生辰?”她闭着眼心如刀割。
直到死的那日,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她的哥哥。
她被晋王架在两阵之上,当胸一剑,祭了旗。
再次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他军营的王帐里,醒来时刚好看到杜言之给他的来信,内容是有关她身份的秘密,这也验证了临死前晋王说的话。
然后,他就给她喂了毒药。
他以为他让她忘了的只是这四年间的情谊,其实她忘了的是与他曾经悲剧的一生。
等她有了记忆,一切已是现在的模样。
她甚至都不确定,曾经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一场梦,又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自己可能是重生的呢?
“当日,我收到杜言之的信,我——”
“我懂,”司沅抬头望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现在已经不需要说这些了。”
她只要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就好。
雨后的夜风吹得她有点儿凉,“给我弹首曲子吧。”
“好。”
画屏台内,她像从前一样,倒杯热茶,伏在案上,静静地听他弹古琴。
她曾经想跟他学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突厥他一去就是三年,回来后又总是忙着朝堂之事。
仔细想想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等他。
望舒楼上,常常一等就是一天。有时,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除了身上多了条厚厚的毯子,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后来呢?
她也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她被人抓走,醒来时就被捆在战车上,成为他被人当众羞辱的话柄,她又如何能活得下去,正好,她也死了。
......
趴着趴着,她又困了,她闭上眼,这些事情就当一场梦,醒了就忘了罢。
昏昏沉沉之际,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他说,“我只有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