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晶本对棋局不感兴趣，原就落了几步走在人后，再一瞧一群人围着赵珣进了舱，索性转身又回到船尾。
青樱端来的茶还热着，她倒了一杯捧在手中，望着渐远的两岸，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惬意。
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立时生出几分怅然来。
她摘了帷帽，瞬间，风就吹乱了她的头发，却也吹淡了她的心事。
“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绿萼来寻她，身后跟着凌云。
龙晶低头笑笑，肯定是赵珣不放心她。
“我又不喜欢下棋，与其跟着挤到里面，还不如在这里吹吹凉风来得自在些。”说完，龙晶回过头，就着手里杯子浅浅啜了一口。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喜欢喝茶了。又苦又香。
绿萼只顾着告诉她新消息，“方才世子说，等到了泗州，侯爷要去拜访一位故人，船会停靠半日，介时夫人也能去街市上逛逛。”
还有这种好事？龙晶讶然。他从前可是连她买风筝都觉得不耐烦呢。
不知怎的，她就想起去年上巳节，在路边买风筝竟碰到白幼蓉，那时他还很喜欢人家，她还一心想撮合他俩，等去了西郊林苑，又碰到李弘暄。
时间过得真快，人心也变得真快！
龙晶笑笑，“那六只大风筝是不是很重？”
凌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一顿，才道，“不会。”
“绿萼，找机会我们再去放风筝吧！”她搁下手中的杯子，满目笑意，“今年还叫世子掏钱。”
正说笑着，春雨骤起，三人正准备回仓，不想龙晶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幸而绿萼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谁知白贝母梨花珰跌落一只，眼见落入水里。
不等反应就有人纵身跃进水中。
“凌云，”这突然的举动惊得龙晶一声低呼。
绿萼只是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奴婢先扶您进去。”
龙晶愕然，盯着绿萼的眼神难以置信，“他这么跳下去，我怎么能不担心？”
她丢开手不再管她，只急忙跑过去，蹲在船边大声喊着，“凌云，凌云！”
没入水里不见踪迹的人终于露出了头，他仰面很是疑惑，“夫人？”
见他没事，龙晶才算松了口气，连忙抓起船尾的绳索朝他扔了下去，直冲他喊，“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上来！”
凌云有些迟疑，“那个耳——”
龙晶气结，这从小都受得什么训练，“一只破烂耳环有人命值钱吗？你快点上来！别废话！”
见龙晶发怒，凌云只好抓住绳子。
他倒也不费多少力气，便安全上了甲板。
这可能是龙晶第一次看清凌云的长相，明明乖顺俊秀的模样，可微抿的唇令他的轮廓生生显得坚韧刚毅。
他浑身湿透，唇色发青。
这才刚入春，河水虽不刺骨，却依旧冰冷，他浑身湿透，明明这样冷，却愣是一颤不颤，龙晶作势解下身上的披肩。
啪，一件玄色披风率先丢了过去。
绿萼转身，“世子。”
龙晶回头一看，是赵珣，她也顾不上解释，只对凌云催促，“你快下去换身衣服，不要受凉。”
“谢世子，谢夫人，”凌云并没披上，只是捧着披风一礼，恭敬退下。
赵珣撑着伞上前，揽过龙晶，“外面凉，进去吧。”
龙晶回到自己的住处，裹着毯子，握着茶杯暖手。
她瞧着案几上刚刚取下的耳坠，微微出神。
青樱端来了姜茶，“夫人，快喝些驱驱寒。”
龙晶回过神，嘱咐道，“别忘给凌云和绿萼也送去。”
青樱立刻照办。
等青樱离开，从进屋后就没说话的赵珣终于开了口。
“即便担忧他们，你也该注意身份，不能总是毫无顾忌，毕竟男女有别，”赵珣瞥了她一眼，便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龙晶诧异地抬起眼，看向他，他只是静坐一旁喝茶。
若不是这屋里只有他二人，她简直怀疑这话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的。
身份？男女大防？龙晶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无声无息地笑了。
她将头扭向窗外，心下一片惨淡。人与人之间，有时惧怕的不是真实的惊涛骇浪，而是表面的风平浪静。
她第一次觉得，他们无话可说。
一盏茶用完，龙晶都不曾看他一眼，赵珣亦是沉默离去。
龙晶微叹，他们俩终究是不同的，她可以理解他，却没法认同他。
这夜，赵珣没有留宿。
龙晶也早早睡下。
一连几日如此。
青樱自然看出异常，“夫人何必同世子置气？”
龙晶趴在床上，埋着头，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以为他不一样。”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这次，她没有低头，他亦没有让步。
一件小事，心生嫌隙，来日方长，又该如何？
龙晶只觉得心灰意冷，高高捧起的一颗心，就这样跌落在了冷冰冰的河水里。
到泗州的这日，果然如绿萼所说，靠岸半日。
连着在船舱闷了两日，龙晶也想上岸走走，换换心情。
赵珣陪着武安侯去拜访熟人，龙晶和姚氏则在附近观览。
走一会儿，姚氏就说脚痛，要休息，几人只好寻了一处茶楼。
可龙晶哪里坐得住，只带着绿萼与青樱下了楼。
说来也怪，自那天以后，她就没见过凌云。
泗州是湘南水乡，街道两旁建筑皆是白墙黑瓦，与京郡风土有异，同西北更是千差万别。
龙晶摸了摸袖袋，这次她自己带钱了，“等下看到好吃的，我买给你们。”
青樱与绿萼微笑应着。
茶糕、桂花糖芋头、蜜汁糯米藕......见一个买一个，反正戴着帷帽，龙晶就这么边走边吃，管他什么身份地位、什么男女有别，通通给她滚一边儿去！
龙晶脚步一滞，偏头道，“绿萼，你去叫姚孺人他们，一会儿我们直接从这边回船上。”
龙晶同青樱等在原地。
“糟了，”龙晶低头一瞧空荡荡的油纸包，“竟然被我全吃完了。”
“姚孺人未必爱吃这些，”青樱自然明白她的懊悔。
龙晶四下瞅了瞅，“趁着还有时间，你快去各样买一点儿，咱们带回去给大家吃。”
青樱有些不放心，“夫人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龙晶笑笑，“怕什么，青天白日、无缘无故的没人能把我掳走，你快去快回。”
青樱无奈，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龙晶就站在原地，还冲她招手。
帷帽下的龙晶笑了，什么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什么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一把撤下帷帽丢在身后，拎起裙裾就是一通狂奔。
她早就看过地形，这边是一个死角，他们是看不见她的。
她只知道，她必须得离开了。
她从来没这么不要命似的跑，就算学校考试，也没这般卖力过。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快一点儿！
也不知跑了多久，完全是上气不接下气，她弯着腰，余光瞥见一家成衣店，她又折返回来，盯着牌匾喃喃道，“或者，这身行头也该换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