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二十年,护国大将军府鞭炮声不断,原因为程安大将军喜得一“子”,名程锦,寓意是前程似锦。
程安的妻子曾氏因宫寒而难以受孕,而程安又不曾纳妾,所以即将进入不惑之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名锦字潇岚,程潇岚。大将军府需要一个男子,程安需要一个儿子,曾氏劝程安纳妾,多次无果,认为自己也生不出孩子了,便将程潇岚从小当儿子养,并告诉潇岚:在外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字,更要注意,不能被他人发现自己是个女孩子。
玄清二十五年,曾氏又怀孕了。但这次生下孩子后,没过多久便感染风寒,病逝了。
二胎依旧是个女儿。程安,意为安然无恙,字潇月。
五岁的程潇岚已经明白,母亲去世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按理说曾氏去世,这程潇岚又可以恢复女儿身了。但她偏不。
程将军府需要一个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就是程潇岚。
父亲是朝廷很重要的武将,常年不在家。程潇岚就自己找人教自己习武,与妹妹相依相伴。
玄清三十二年,那年翎东一百三十七岁,还剩十三年便可化为人形了。
十三年对于人类来说很长,但对于妖怪来说很快。他想着自己反正就剩十三年便可化形,还不如去人世间看一看,为自己以后准备准备。
他作为一只猫妖,还是妖中的贵族,无欲无求,又没有什么可以催生妖力的执念,实话实说,很弱。
但就这样,他居然溜去了世间。想着人类和自己一样,都是世间的万物,自己过去,肯定能和人类好好相处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了。人类中固然有善良的人,但现在表面上看上去是盛世,实际上连饭都吃不饱,谁又能有那个心情去接济一只猫呢?
他来到世间,三天没吃饭,吃的最好的一顿还是富贵人家倒掉的剩菜剩饭。饥肠辘辘的在街上走着,感觉自己腿脚发软,连都路都走不动了。
人倒霉时连喝口水都塞牙,妖也一样。他闭着眼,趴在角落时,正好两三个顽童路过。看见趴在角落的翎东,误以为他死了,从旁边找了个麻袋把他塞了进去,说是要举行水葬。
他睡的正香,突然就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湖水渐渐的把他淹没…
谁能来救救我,难道我到此为止了吗?他拼命的挣扎着,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欲望,可还是没用。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已经被人从河里救了出来,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里衣的长发姑娘。他看看姑娘,又看看旁边铺着的湿漉漉的衣服,想:一定是她救了我。那姑娘正吃着肉包子,见他垂涎三尺的盯着,心里了然,便撕下一块递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化形后一定要报答她。见她身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人类的文字,便偷偷把那牌子顺走了。
翎东吃够了在世间的苦,父亲来接他的时候便老老实实跟着回去了。
玄清四十五年,首都安兴,街上出现了一个拿着程将军府的令牌到处问有没有见过拥有这牌子的人。那被问的那人想了想,答:“程家大房啊,如今可就剩下长子程锦程小将军和长女程安小姐了。”
他想起救他的那人是个女孩。“程家,那长女程安在哪?”
“你有所不知,那程大将军在四年前北击匈奴去世了,程小将军子承父业,到边疆去了,他的妹妹则被作为质子留在安兴。现在,程小姐应该在那边将军府吧。”
翎东顺着那人的手指看去。他急匆匆道了谢,跑向他心中的救命恩人所在的地方。
他来到将军府前,整理了衣服,清了清嗓子,敲开那扇门。
那年,程家长女程安谈了恋爱。皇上为了削弱程家的兵力,特意赐了婚。男朋友变成了未婚夫。整个安兴城里,传遍了两人琴瑟和鸣的佳话。
次年,程小将军打了胜仗,凯旋而归。听闻妹妹婚事的消息后,微微有一瞬间的愣神:“是吗,潇月长大了啊。”
边疆没有战事了,程潇岚自然就回家了。程潇月知道程潇岚是女儿身,再加上已经与长姐多年没见,程家老宅里自然和长姐打成一片。
程潇岚从小当男儿养,再加上近几年天天带兵打仗,自然大大咧咧一些;程潇月从小就接受大家闺秀教育,自然心思细腻一点。很快,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平时又忙,也不怎么沟通,分歧也就多了。
程潇月心里郁闷,和翎东聊天时就经常说到程小将军。翎东是妖,本来就对人类感情不太熟悉,再加上程潇月口是心非,便以为程潇月讨厌自己“哥哥”。
翎东不知道什么程小将军,只知道他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开心了,所以要杀了他。
妖怪不会使什么小心眼诡计。一天,趁着程潇月不在家,他给程潇岚下了战书,在程家院子里和程潇岚打了一架。
幸亏这宅子里总共就四个人,那老管家又出门去程家的庄园收租去了。没有人管这两位,这两位便打了整整三天。
程潇岚败了,翎东便收下了她的命,拖着程潇岚的尸体在门口坐着,坐了两天,等程潇月回来,想给她一个惊喜。
程潇月回来就看见自己唯一的血亲的尸体。怎么死的?被自己未婚夫杀死的。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
“看,你讨厌她,我把她杀了。”翎东献宝似的把尸体举给程潇月看。程潇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的昏天黑地。
“谁和你说我讨厌她的?”她泪眼婆娑的看着翎东,“谁给你说我讨厌她的!”
“你不讨厌她吗?”翎东歪了歪头,“可是你不是经常和我说她多不好多不好吗?”
程潇月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了起来…
“潇月!”
她听见旁边有人在喊她,可她睁不开眼睛了。
当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躺在床上,翎东坐在旁边椅子上,看她醒来,连忙给她端了一碗粥,要喂给她。
程潇月固执的转头,不肯吃。
“吃一口吧。”翎东哄她,“你吃一口吧。”
她看着翎东,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从今往后,她是真正的孑然一身了。
“你去报官自首吧。”她说。
翎东看着她,还是很不解:“为什么?你讨厌他,我就杀了他,有错吗?”
程潇月猛然看向翎东:“那如果我讨厌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呢?你怎么办?都杀了吗?”
翎东认真的看着她:“也不是不可以。”
程潇月怔住了,她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面前这个男人。
“你为什么喜欢我,你又为什么娶我?”她深吸一口气。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救命之恩?我对你哪有什么救命之恩?”她崩溃的问道。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水里救过一只黑色的小猫吗?”翎东定定的看着她,“你还给它吃了肉包子。”
程潇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她双手抱头,不动声色的往墙那边靠了靠,“你认错人了,那不是我!”
“不可能。”翎东斩钉截铁的说,“我还有你们家当时的令牌呢。”
程潇月看着他,无言以对。“你先出去吧,我们回头再说。”她疲倦的摆摆手。
翎东莫名其妙,但也出去了。
程家老宅虽然大,却没住什么人。住在宅子里的也就是程潇岚,程潇月,翎东,以及勤勤恳恳整理老宅的程管家了。那程潇岚去世,老管家收租未归,这硕大的宅子里也只剩他和程潇月了。
翎东搬把木椅,坐在门口,无聊的数天上飞过的鸟。他也不是那种能耐住性子的人,数了没一会便出了大宅玩去了。
那繁华街上,有个说相声的小贩。那张嘴巧舌如簧,黑的都能给他说成白的。此时他正在街上受新开的酒楼委托来活跃气氛。
翎东侧目看去,只听那小贩喊了一声“各位看官老爷和我来玩个游戏呗”,一群人跑了跑,然后众人哄堂大笑。
这句话是有魔力的,他想,可以让人变开心。
他仿佛得了至宝的孩童,蹦蹦跳跳的回老宅里去了。
程氏老宅里有棵梅树,那是程潇岚当年离开时亲手给程潇月种下的。翎东回去后,看见程潇月正站在这梅树钱,好像在捣鼓着什么。她的脚边放着长姐的上场杀敌是最爱的剑。
“你回来了?”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望去。
“是的——我和你玩个游”她打断了他的话:“我有事和你说。”
翎东手足无措的看着她。程潇月深吸一口气:“你掉下去的河是不是隔着我们两个巷子的菱河?”
翎东眼里满是欣喜:“你想起来了?”
“没有。”程潇月看着他,眼里尽是嘲讽,“因为那天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姐。”
“你哪里有姐姐?”他疑惑道,“别开玩笑了。”
“我姐姐…就是被你杀害的程锦。”
“你知道为什么我姐姐在外从来不说字吗?”
“因为,我姐姐,程锦,字潇岚。她,以少年将军闻名的程小将军,她是女儿身。”
“那年,姐姐她自己出门去了。回来时我看她衣服都湿了,便问她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她救下一只小黑猫。”程潇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没想到,她救下的人是你。”
翎东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安静了半晌,他尝试的问道:“你…在开玩笑吧?在开玩笑的吧?”
程潇月看着他:“你若不信,去我房间看看我桌上盒子里的东西就明白了。我程家的人,每个人的令牌都是不同的,背面都有自己的标记。”
他疯了似的往房间里跑,往桌上一看,那盒子里是一块程家的令牌,下面是丢失令牌申请重新补办,时间是玄清三十二年,下面的签名是:程潇岚。
他不敢相信的翻过那块令牌,看着熟悉的标记——他昨天才从自己的柜子翻出来看过。
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他双手抱着脑袋,发出呜呜的哽咽声:我到底该怎么办!
杀了程潇月。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一切都是程潇月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要是没有她!要是没有她!要是没有她!
他朝着梅树那走去。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走到梅树旁,却发现,他要杀的人已经死了。用她姐姐生前最爱用的剑,一剑穿喉。
以下选自《程氏族谱》。
玄清四十七年,护国大将军府,程小将军确认死亡,程家嫡女确认死亡,报官人为程家二房长子,凶手为程家嫡女未婚夫。
另:护国将军府程管家收租回归,发现自家两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去世,次日上吊自杀。
说来讽刺,程家小将军名锦,寓意为前程似锦;程家嫡女名安,寓意为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