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并没有一瞬间摸清王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看了看王欢举到自己面前的课本,上头记载的正是几十年前有关黎太傅的那场魔界朝堂风波,在陈述完事实后,编者还进行了适当的分析与猜测。
“黎太傅之死在魔界朝堂之上造成了颇为深远的影响,此后的魔界中支持三界和平相处的一方势力逐渐式微,而以白丞相为首的,坚持魔界正义的朝臣成了魔界统治集团中的中流砥柱,这场斗争也为后续魔界与凡间的动荡埋线了祸根,在这其中,无论是摇摆于主战、主和两方势力之间,墙头草一般的池故渊与苏念,还是手端狠辣,对昔日同僚毫不留情的白丞相,都不过是按照魔尊的吩咐行事,其一言一行皆是在传达魔尊妄图制霸三界的贪婪本质。魔界部中奉行利益之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辈仙门弟子,需引以为鉴,小心应对。”
照这课本上的分析,黎太傅谋逆一事,全是魔尊自导自演安排出来的一处威慑朝臣,表明态度的戏码,什么白丞相、池故渊,甚至是苏念,根本不存在好坏,全部都是工具人,在那场风波中的一举一动不过都是奉魔族之命行事罢了,如果非要给他们加上一个定性的评价,那无非就是“魔尊的舔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离谱!
读罢这一章的分析,苏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回忆当年的事情,其实黎太傅的姐姐黎夏曾是前任魔界六域魔王之首临弋的王后,在魔尊率领苏念等人统一魔界后,临弋因为拒不投降,而被诛杀,其家族众人也死伤殆尽,不过黎太傅当时还是顶着风险收养了临弋的遗骨,甚至私自为其铺好了后路。可能他本人确实希望三界和平,但是临弋的党羽也确实存了谋反之心,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疑就是在助纣为虐。所以说,当年,白丞相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查到的黎太傅泄露给临弋之子的军事机密也都是证据确凿的,而且黎太傅本身就在同意后的魔界管制上跟魔尊有很大的嫌隙,当时恰好新仇旧怨撞到了一块儿,才导致了黎家灭族的悲剧。
让苏念没想到的是,哪怕黎太傅对她有授业之恩,哪怕她跟黎砚也算交好多年,但因着深谙内情的缘故,哪怕作为黎太傅的亲弟子,她都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给黎家洗白,对这桩旧事三缄其口,而这修仙门派反倒思路清奇,视角独特,一股脑将脏水全都泼到了魔尊身上。
当然,立场不同,观点不同,魔界的课本中也不乏又妖魔化修仙门派的叙述片段。对此,苏念也可以表示理解,但是王欢究竟是靠着那一条蛛丝马迹,才把真实的自己和虚假的自己想象成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的?而且,他到底想到了那一步呢?自己又需不需要站出来否定一下?
苏念在内心进行了无数个假设,最终试探着询问:“……你都知道了?”
王欢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在问他有关她与苏念的过往,很认真地说:“其实也没有,不过大致还是猜得到的。”
“这书上也有写?”苏念很惊讶。
王欢还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暴露,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那倒没有,你放心,这课本上只有关于苏念的生平,没有任何会暴露你真实身份的字样。”
苏念一脸不解:“那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王欢被她给问住了,一时语塞,还是决定不把心里的分析说出去,只是简单搪塞道:“我瞧见你对这个少将军还挺关心的,情绪起伏也比平常大,所以胡乱猜了猜。”
本将军情绪波动大,还不是因为看着你产生了嫉妒心!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反思自己!
苏念轻轻哦了一声,在心底吐槽着王欢奇葩的脑回路,但是经过这一聊天,两人的交流终于毫无隔阂地处在了同一水平线上。
王欢没听见苏念的回应,还以为是自己的随意猜测唐突了对方,紧接着补充道:“小狸花,我真的没有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听了他的话,苏念脑子一转,突然又蹦出一个新念头:不如就趁此机会坐稳自己的人设好了。
我,黎婳,一个对魔界少将军苏念因爱生恨的魔界通缉犯。
苏念凭着自己看话本子的经验,一边在肚子里偷偷打草稿,一边略带忧伤地抬起头,去仰望天空,随即感慨道:“没关系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瞧着小猫咪那一副表演欲爆棚的模样,王欢搬了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猫窝边上,等待着苏念开始她的表演。
观众已经就位,苏念略显遗憾道:“那都是百年前的往事了,彼时,我也刚刚修成人形,通了六识,在一个风和日丽,看起来千载难逢的好日子了,我爹他带回了一个面目阴郁的男孩子,他叫苏念……”
苏念将自己和黎砚的过往换了个角度,讲给了王欢,毕竟都是真人真事儿,讲到黎太傅被灭族的回忆时候,也是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虽然,黎婳是完完全全杜撰出来的,但是苏念觉得凭借着自己真听真看真感受的生活体验,应该足够打动王欢了吧。
果不其然,听完苏念的故事后,王欢沉默良久,没有说话,半晌之后,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评价:“那个苏念在你家住了许就,与黎太傅有师生之情,与你也有兄妹之谊,可最后却还是选择钓鱼执法,虽然对魔界忠心可鉴,但在人情世故方面看来着实不怎么地道。”
其实王欢听了苏念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的故事稀松平常,像极了那咿咿呀呀的老掉牙了的折子戏,可是,为了尊重室友的感情,他还是绞尽脑汁,克制着自己打哈欠的冲动,给出了一个他以为苏念会喜欢的评价。
你才不地道呢。
苏念在听到他的评价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回嘴,她已经努力地将整件事儿表达得尽量客观了,可没想到,在旁人看来,居然还是改变不了“苏念是魔尊舔狗”的这一刻板印象。如果在这时候她反驳王欢的话,那么就不符合自己仇视苏念的人设了,所以,她干脆自暴自弃道:“你说的没错,苏念就是个混蛋,不过是一个靠着养父上位的文盲,一个对魔尊唯命是从的舔狗,到底是我们黎家错把鱼目当珍珠,才会成了他上位路上的绊脚石。”
王欢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不过,小狸花,你也不必烦恼,举头三尺有神明,就他这种只靠运气不靠脑子的花架子,早晚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的!”
“切,你是不知道,那个苏念,表面上在魔君将士眼中,是长相帅气,性格清冷,灵力高超的绝品禁欲系公子,其实背地里,他这个人劣迹斑斑,简直罄竹难书。”
“怎么讲?”王欢难得对八卦提起兴趣。
作为一个标准的八卦爱好者,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凭空捏造,都是苏念的拿手好戏,她装作生气的模样,猫爪子一跺,开口道:“他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公然挑衅魔界军校的规则,让众位师长尊者同意他提前毕业,平时看着冷冰冰的,还学着我养鱼种草,附庸风雅,其实内心风流,仗着贵族身份,在魔界玩弄平民少女,百姓们碍于他的权势,一个个的都敢怒不敢言,在那些不见光的地方,私生子都一打了。那时候,我终日瞧见他那些龌龊的嘴脸,心中嫌弃,可碍于自身灵力地位,他在旁人面前又伪装几号,所以那他毫无办法,便跟父亲请示,离开王都,外出历练,眼不见心不烦,计算着等到学成归来,再好好给他个教训。谁知,世事无常,没多久之后,魔界再起战争,除去王都之外的各个地界都动荡不安,我在历练的路上,也遇到了颇多挫折与坎坷,只不过,若不是那时候我自请离京,说不定就要落得个和家人们一同被斩首示众的悲凉结局了。”
编故事最重要的就是得推己及人,首先要自己信服,才能有让别人信服的可能性。
秉承着上述原则,苏念一直慷慨陈词,神情激动,并且不忘与现实结合,增添故事的可信程度:“其实,百年不过一瞬,过往种种我也可以不与那人计较,可那厮实在过于嚣张,在魔界变本加厉,趾高气昂,作威作福,听说还想要把魔爪伸向凡间的长公主,却不了被万仙盟盟主打败,马失前蹄,下落不明。我那时候路过渔阳城,一来是为犰狳,二来也是想要找寻他的踪迹,不成想却遇上了你。”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的连篇鬼话给说服了。
这在场痛骂自己的谈话结尾,她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不过,那家伙怕是还不知道吧,经过这百年浮沉,走遍三界万水千山,我的修为早就在他之上了,倘若他日还有机会再相逢,我一定要把这个孙子打到满地找牙,让他见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没错,那个表面上娇弱又清冷的小狸花其实是个暴躁女孩。
王欢仅仅靠着自己偷偷摸摸的煽风点火,就再一次成功捕捉到了苏念的性格特点。
谈话结束,苏念才觉得话说得有些多了难免口干舌燥,连忙示意王欢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
就在这时候,有一张传音符从屋外飘了进来,钟窈的声音凭空响起:\"各位师弟师妹们,欢迎你们加入御灵宗,明日你们将开启在御灵宗的第一课,各位长老也会将在明日的课堂上为各位挑选灵蕴契合的灵兽,倘若已经有了灵兽的弟子,也可带着自己的灵兽一道儿前往玄天境课堂,期待各位能够在御灵宗生活愉快。\"
别的不说,自从蒋惠风当上御灵宗宗主后,在笼络人心这方面做的确实非常出色。
王欢看着那消失的传音符,又看了看之前在易场中被带回来的紫陌,陷入了沉思。
按照御灵宗的规矩,分配完灵兽后,就会请来工匠为各位弟子专门锻造适合自己的可以操纵灵兽的贴身法器,他当年的紫陌就是按照这一流程拥有的。可是如今一切重新来过,他还是否要带上紫陌出席明日的课堂?就算没有带紫陌,可是他自己本身和紫陌之间的血契并未解除,原则上是无法拥有新法器的。倒是也可以把紫陌带出去,此前也不乏有人是在其他门派修行过后才加入四大仙门的,他们也都曾经自带法器与灵兽,可是怎么才能解释自己跟生死不明的沈洲白拥有同款法器的事情呢?而且小狸花的灵蕴未必与自己相匹配,如果不匹配的话,小狸花定然会被御灵宗抓起来细察,到时候,该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呢?
王欢越想越头疼。
法器的事情,他可以请唐宋清出面找补,而且还能提前借到检测灵蕴所需的法器,只不过,万一天公不作美,小狸花的灵蕴偏偏和自己的不一样该如何呢?总不能真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老天爷身上吧,而且跟唐宋清要测试灵蕴的水晶是有风险的事情,那人看上去温和幽默,与世无争,实则心思细腻,花花肠子一点儿都不必蒋惠风少,小狸花的身份也不便向唐宋清透露。
其实仔细想一想,办法还是有的。
因为当年王欢还是沈洲白的时候,对灵兽的要求并不追求唯一,他学得很杂,讲求操控灵兽的数量越多越好,所以眼下,最蠢笨的办法就是去找一只跟小狸花相似,而灵蕴正好恰恰与自己相附和的猫妖,明天代替小狸花去跟自己上课。可是时间紧迫,万一运气太差,一无所获,也不是不可能。
哦豁,这就要开始上课了吗?
与王欢的一筹莫展,想要坐地大哭不同,不了解御灵宗内情的苏念此刻对在修仙门派上课这件事儿还抱有很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