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算小,店里人不约而同地都往她这里看来。
店中一位姑娘正襟危坐,眉目含笑,但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最主要的是,她身边还立着一位姑娘,面如寒霜,拒人千里之外,活像一个冷面阎王。
店里伙计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互相推诿几下,最终有一个小伙计跑到里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大步流星踏出来。
他声音中气十足,出来就喊:“谁敢到我们店里闹事,我看是......是......是华阳姑娘啊......”
他声音在看清来人之后就息了下来,不过倒不是因为看到薛朝暮,而是看到薛朝暮身边面无表情的华阳。
这应该就是店里的管事了。
他嚣张气焰顿时熄了,忙不迭去搬一张椅子来,又接过伙计递上来的热茶,殷勤奉给华阳:“原本过两天我就要去给姑娘送账簿呢,这不是到月底了,店里生意多一时没走开,姑娘自己先来了,姑娘等着我去......”
“不必。”华阳接过他手中的茶水,递给薛朝暮,“我不是用来看账簿的。”
管事的这才看到华阳身边还有一人,错愕道:“这位姑娘是?”
薛朝暮轻咳一声,整了整衣襟。
她从前是薛府嫡次女,家世显赫,父兄在朝为官,长姐又是宫中宠妃,她走到哪里都是备受瞩目的。
而今换了一个身份,坐在这里半晌,竟然是来给华阳当陪衬的!
华阳把椅子推去一边,也不坐下:“这位是夫人。”
管事的先是一愣,旋即像见了亲爹一样,点头哈腰地拜了又拜:“哎呦,这,这是夫人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小的眼拙,原先没见过夫人,怠慢夫人了!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重新给夫人和华阳姑娘上茶啊!”
薛朝暮把茶盏放在桌子上,心里平衡一些,点头微笑:“不必忙了,让他们且去忙吧,我有事找你。”
这里的管事只认识华阳,不认识真正的店铺主人,想来煦和姑娘从前一次都没来过这铺子,当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是不知道怎么能和陆省那种渣滓日日相处的。
管事的闻言脸色一白,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不自知,劳驾夫人亲自来兴师问罪:“这,难道是上个月的账出了问题,不应该啊,我亲自查了三四遍的啊......”
薛朝暮却摇头笑道:“你不必紧张,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是有些别的事情要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梁,名梁生。”
“梁管事,我听说咱们店里和王记胭脂铺多有来往,有这回事吗?”
“有有有。”梁生忙道,“京城的夫人小姐们妆容和衣裳总是要色彩相称的,咱们锦缎坊就和胭脂铺多有生意往来,有时候衣裳妆容搭配成套,更得夫人们的喜欢。”
“你见过他们掌柜吗?”
梁生道:“原先的王掌柜远远见过,前些日子店铺转手卖了,新来的陈掌柜倒也奇怪,做生意的讲究个朋友人脉,但陈掌柜既不参加各种聚会,也不在外露面,现在同咱们家生意又断了,他呀,我倒是没见过。”
梁生挠了挠头,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不止陈掌柜奇怪,他家店铺也奇怪。一般店铺易主难免有个低谷期,或许因为新旧掌柜的做生意理念不同,但他家店铺换了掌柜,反而突然备受官眷夫人们喜爱,生意可是原先的几倍呢!”
既然没见过,又不露面,自然性情、容貌、底细就不为人知了,难怪陆怀远走投无路,要求到她这里来。
薛朝暮手指抵在太阳穴,追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和咱们店里断了生意?”
“一个月前吧,就是他们刚换了掌柜的那时候。”梁生想到此处,长叹一声,“也不知道陈掌柜怎么想的,跟咱们店买卖这么多年,哪次不是净赚不赔,这么好的生意说丢就丢了,真是,要是我,怎么说都不会放手的。”
一个月前,正是薛家落罪之时。
陆怀远查了薛家的案子,告发薛家的王掌柜手下铺子换了个主人,就不和陆家夫人手里的铺子做生意了。
何况还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薛朝暮目光扫过陆怀远,他离得不远,刚好能把两人对话听得清楚,此刻也低眉深思着。
薛朝暮对梁生道:“生意还是要做的,把这位陈掌柜约出来喝盏茶,讲清楚其中利得,赚钱的买卖没人会拒绝。”
“唉,一个月前我就上门去说过了,不过没见到那位陈掌柜,生意自然也谈不成。”
薛朝暮微微一笑:“那是你方法不对。”
梁生困惑地挠挠头,只见薛朝暮向他招了招手,他忌惮地看了一眼华阳,见华阳没什么反应,才弯腰走上前去,听薛朝暮对他一阵低语。
梁生听完,脸色骤变,忙摆手道:“这,夫人,这行不通啊,这样生意肯定是能做,不过咱们这不是上赶着当冤大头吗,赚不到钱不说,还要亏钱啊!”
薛朝暮不以为然,她正襟危坐,端起手边茶盏:“生意能做就行,你只管去找陈掌柜,别的不用管。”
那梁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头就对上了华阳冷冰冰的目光,一句话到唇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耷拉着眼就往门外去,嘟囔着:“这算什么事啊,这下店里业绩可算完蛋了......”
“等等。”薛朝暮突然叫住他。
梁生还以为事情有回转,忙顶着笑脸跑回来。
薛朝暮低头品了一口清茶,粲然一笑,却朝角落里指去:“店里茶不错,给那位公子再上一杯吧。”
陆怀远突然被点名,愕然望过来,微微颔首,温柔一笑。
薛朝暮偏过脸望向窗外,街上车水马龙,盛世盛景。
不多时,梁生就气喘吁吁地跑回店里:“夫......夫人,那......陈掌柜......他他......”
华阳挥手拍在他背上,他似乎气顺了些:“陈掌柜同意了,不过他说咱们给的条件太好,怕我哄他,要咱们店里主人去谈才肯点头。”
“哦。”薛朝暮轻声道,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不同意才见鬼,放着大把的钱不赚,还当什么商人开什么店,卷铺盖走人关门大吉算了。
不过既然受人所托,能把这位陈掌柜给约出来,剩下的事情,就要看角落里那位怎么说了。
她扬了扬下巴,撑着脸似笑非笑望着角落,陆怀远身正如松,安静地偏坐一隅,也正笑着看她,温其如玉。
“那就让这位公子,替我去会会这位陈掌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