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嫡支只有三位公子,性格各异,武将驰骋沙场,文臣久立朝堂,想来这四夫人应该是陆怀远堂弟的妻子。
陆家议事,不请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陆家长媳,反而要舍近求远,去和陆四夫人商议,实在是没什么道理。
薛朝暮迎着两人质疑的目光,笑容依旧。
她提的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无理要求,再诧异也没人能反驳她。
陆怀远默然垂首,迈步先行。
她刚要提步,华阳立刻拽住她,转眼的功夫,陆怀远已经走出院门。
薛朝暮不解地瞧着她,她闷不作声,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把薛朝暮手上伤口包扎起来,又伸手探薛朝暮额头:“你脑子真淹坏了?你什么时候主动去过老夫人院子里?还和陆怀远一起去?”
薛朝暮神情自若地整理衣襟:“有什么不妥吗?”
“他得罪你了?”华阳抱臂凝望她。
“没有。”薛朝暮望着陆怀远消失在回廊转角,溺水的窒息感仿佛又爬上她四肢百骸,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笑道,“陆大人高风亮节,我很敬重他呢。”
“算你聪明。”华阳指了指地上打滚的幼鸟,“这就是警告,你若是刚才再上前一步,就会有一柄冷锋落在你脖子上了。”
薛朝暮蹲下身,她拂去小雀身上沾的灰尘,捧起圆滚滚的小雀,送进华阳怀里。
华阳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小雀一进怀里就开始折腾着打滚,她生怕它滚出臂弯再摔在地上,又似乎不敢把小雀抱得太紧,手足无措之下,只能皱着眉瞪薛朝暮。
“带着走吧。”
两人一鸟穿过几个回廊转弯,绕过一片花园,走到院中的时候,堂上人已经聊了半晌。
陆四夫人萧湖茵看到她来,熟稔地装出亲热样子起身相迎:“哟,嫂嫂也来凑这热闹,可我们已经快商量完了呢。”
薛朝暮看都不看她一眼,撞过她的肩膀走向正堂,向坐在上位的老夫人欠身行了一礼,便在萧湖茵的座上坐下。
薛朝暮向老夫人微笑道:“听说大家都聚在母亲这里,是在商量些什么?我虽然愚笨,但或许能为母亲尽绵薄之力。”
老夫人的院子不宽敞,正塌之下就只摆放了两张圈椅,薛朝暮腿上有伤,理所应当地占了萧湖茵的座。
萧湖茵攥紧手里的帕子,坐到丫头搬来的小凳子上,瞪着薛朝暮语气温婉,言辞不善:
“嫂嫂一心扑在大哥哥身上,从来不管这些俗事的,哪里知道这应酬往来的弯弯绕绕呢?还是给伯母请过安之后,就回院子里照顾大哥哥去吧。”
房中的丫头很合时宜地给薛朝暮上了一盏热茶,她不紧不慢把醇香的茶水送到唇边,平静望着下立之人:“就是因为不懂,才要开始学。不然事事都要母亲操劳辛苦,岂不是不孝?”
萧湖茵横眉道:“学也不是嫂嫂一时半会儿能学明白的!嫂嫂哪里知道管家的辛苦,还是不要在这里添乱。”
陆府如今竟是萧湖茵管家吗?
越俎代庖,不成体统。
既然她来了,可要好好正一正陆府这股歪风邪气了。
薛朝暮目光缓缓转向对面静坐不语的陆怀远,她话里藏刀,笑靥如花:“怀远怎么看?”
陆怀远手中茶盏一颤,错愕地抬起头,正对上薛朝暮藏锋带笑的目光。
他愣了愣,但笑道:“嫂嫂是陆家长媳,本应请嫂嫂来院中议事的。”
“既然煦和也来了,那就一起想想主意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陆怀远帮她说话,软榻上的老夫人淡淡望她一眼,又合上双目,看不出什么情绪。
煦和?
那就是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名字,名儿起得轻柔婉丽,像是南方姑娘闺名。
萧湖茵紧接着和老夫人搭话:“伯母,我想既然是要往宫中送贺礼,这礼就定然不能薄了,不然显得咱们家不敬陛下,恐怕会节外生枝。”
老夫人正襟危坐,听完只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萧湖茵挑衅地瞪向薛朝暮,但薛朝暮偏过头,不同她啰嗦。
她知道萧湖茵打的什么主意,方才一番话说得模糊不清,根本不足以让她听出来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是打定了主意给她难堪。
果不其然,萧湖茵挑眉轻笑道:“嫂嫂觉得呢?呀,嫂嫂不会不知道我们所谈何事吧?也是,是我疏忽,嫂嫂连院子都不出几步,每日陪着大哥哥,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琐事,不如嫂嫂还是回去吧,这些事费心费神,不敢劳烦嫂嫂。”
薛朝暮却放下茶盏,巧笑嫣然:“四弟妹说的,可是给宫中薛婕妤送生辰贺礼一事?”
“你怎么知道!”萧湖茵陡然变了神色。
她自然知道。
要过生辰的这位薛婕妤,就是和她关系最亲近的三妹妹。
若不是陆怀远,她如今应该已经嫁给心爱之人,而非身不由己地入宫为妃了。
薛朝暮向上座的老夫人恭敬道:
“向宫嫔送礼一直有定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薛家落了罪,偏偏陛下又对薛家颇为眷顾,没把薛大人削官罢免,只是贬黜,仍留在京城做官,又召薛家三姑娘入宫为妃。陛下心意自然是不是我等能琢磨的,只是若是要给薛婕妤过生辰,礼重了恐怕让旁人觉得攀附。”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陆怀远,“何况,咱们三公子是给薛家定罪的主力,又曾经和薛家订了亲事,就算现在婚约作废,若送的礼薄了,难免有落井下石,轻视皇恩之意。”
她的目光不算冷,或者说很是和善,可陆怀远和这样一双含笑的眼睛对上,却觉得遍体生寒,又觉得似曾相识。
老夫人微微睁了眼,满意地点头:“这话说得不错。从前没看出你能有这些心思,闲暇时也教教你弟妹,她管家也有几年了,连这其中道理都看不出来,只知道一味挑着贵重的送呢。”
萧湖茵耳根漫上一层赧红,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她不甘地低下头,咬牙道:“伯母教导的是,湖茵往后会向嫂嫂多学多问的。”
薛朝暮手肘撑在案几上,托着下颌莞尔一笑:“既然是要学,那就不等下次了,嫂嫂这次就教你。这件事弟妹就不要管了,交给我就是了。”
陆家高门显贵是吗?
那她就要来做陆家的主,掌陆家的权。
再让陆怀远亲眼看着,天道轮回,让他看自己造下的孽,是怎么样一点点偿还给他陆家满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