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画船靠近小船,船工不由分说用一把大铁钩勾住小船,随即两个人跳上小船。孙之道不识水性,在这大江之中颠簸不已的小船上,能打桩站稳已是武林高手了,哪敢乱动?一个大浪打来,力道甚是凶猛,孙之道呼吸被阻滞住,正待缓过一口气,璇玑穴已被点中,动弹不得,两条大汉一左一右,架住孙之道的双臂,腾云驾雾般跳到画船上。
络腮胡船家抱起张不吝,也不见他如何借力使力,平地一跃,落在画船的甲板上,双腿微曲,两只脚站了个八卦巽位,稳如泰山,居然是一派名家风范。
张不吝懵懵懂懂被带到船舱里,自从被泰山派一路挟持着,从临安到苏州,从陆地到大江,他早就习惯不问任何问题,即使问了,别人也不加理会。他也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似乎很重要,任谁见着他,都是一口一个“张公子”,就因为他是张择端的独子,似乎一切都和他爹爹以前的一幅画有关,他曾偷听到泰山派的道士们说过几次什么上河图,然而父亲从不告诉他以前的事情。
船舱格局甚大,雕梁画栋,窗帘帷幔均是精致的苏州刺绣,一阵一阵氤氲的龙涎香气从天青色钧窑香炉里飘散出来,弥漫于整个船舱。一张紫檀木琴几上摆放着一把桐木焦尾古琴,看上去花色斑驳,油光华亮,多有磨损之处,显是年代久远之物。窗棂上挂着一支竹笛,则无甚特别之处,也不过街镇集市数十文之物。
一个小丫鬟给张不吝端上一壶信阳毛尖,四碟素点心,四碟荤点心,张不吝早已肚饿,毫不客气,抓起一把银鱼脯大嚼起来,又拿起一只鲜虾肉团饼往嘴里塞,“呃”突然打了一个嗝。
“噗嗤”左首半透明的帘幔后传来一声清脆稚嫩的笑声,一只白白净净的小手将帘幔掀起一只角,一双波光盈盈桃花瓣似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亮,正看着张不吝呢,忽地这双眼睛又消失在帘幔后。
张不吝觉得很不好意思,将油腻腻的双手在衣服上擦来擦去,“呃”又打了一个嗝,他赶紧就着茶壶嘴喝了一大口茶水。
“射儿,不可对张公子无礼。”
帘幔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标准的故都汴京口音,接着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似是一个人在整理衣裳,接着那人影端坐了下来。
那女子对着外间说到:“张公子,小女无礼,还请原宥则个。恕招待不周,请慢用”。
天下竟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张不吝半张着嘴,一时间竟忘记了咀嚼。
那声音柔媚入骨,似细语呢喃,似间关莺语,有几分少女的青涩娇羞,亦有几分熟妇的温润可人,骨子里则带着一丝威严的王者之气,令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哪怕是张不吝这十来岁的小小孩童。
孙之道被点了穴道扔在船尾甲板上。一位三十来岁、纱帽上戴着一片金绿相间孔雀翎的翩翩公子从船舱里走出来,看守孙之道的络腮胡船家迎上前去,二人一阵窃窃私语。
“孔雀公子,掌门人的意思如何?”络腮胡船家问道。
“杀人毁船,沉江灭迹。”
“这……,毕竟那道人也没有什么罪过呀,咱们已经抢到了人,何必杀生造孽?”络腮胡犹豫着,有些不忍。
孔雀公子狠狠地逼视着络腮胡,“这也是你能多嘴的?掌门人自然是菩萨心肠,众人皆知,只是此事干系太过重大,泰山派又都是些心狠手辣之徒,能仁寺那五十七条性命便是例证,留下活口给他们报信么?要是本门的人被他们拿住报复,难道会有好死不成?我看你是妇人之仁!必须毁尸灭迹!”
“是,是,是,小人一时糊涂,立即照办,立即照办。”
片刻之间,孙之道变成了一具尸体,被捆绑上沙袋,扔入长江喂鱼了。
络腮胡随手举起几块三五十斤重的压舱石砸向乌篷小船,石头的重量再加上他极快的出手速度,小船被砸成无数破木板,随即被大浪卷得无影无踪。
孔雀公子暗自得意:梦溪园和栖霞寺想和本门抢人,端的是不自量力,从镇江直至宝山,每一个有名无名的渡口,我们都安排有两艘船候着,布下天罗地网,网的就是张不吝这小子。自己这一番运筹帷幄,劳心劳力,为掌门人立下了这场大功,论功行赏是少不了的,他不敢奢望过多,也不想奢望过多,只盼能听掌门人再唱一曲《玉树后庭花》,想到此处,孔雀公子不禁抬头仰望夜空,仿佛那天外之音已然降临凡尘,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一脸神往。
画船在江心掉头,扯满风帆,吃饱了西风的三桅帆呼呼作响,一直朝大江和东海交汇处的一个小岛驶去。此时,明月已逐渐退隐在渐渐发白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