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气放晴，回温了不少，赵念挨着马车门口坐着，怀里捧着祭奠的东西。
“阿江，知道枯修林怎么走吗？”赵念看着映在马车门上阿江的影子问。
“阿江知道。”哒哒的马蹄音混着熙攘的人流声，阿江清咧的嗓音还是清晰的被赵念捕捉到。
枯修林其实不是林，是一片公墓，京都日新月异的发展，良田被商业取缔，所以在城西通觉寺下建了公墓。
守林的是寺里的僧人，看到赵念后，目光在她身上逗留片刻，双手合十朝她微拜。随后就有一位小沙弥领着到绣姨的墓碑前。
枯修林里三三两两散着不少祭拜的人，赵念面带薄纱，蹲下身子燃上香烛。
阿江曲着一条腿蹲在赵念旁边，收起来燃香的火折子，静静的注视着她。
“绣姨，我走啦！”风中香烛燃的极快，赵念悲勉释然的注视了绣姨墓碑小半柱香的时间，没说一句话，最后扯出一抹浅笑，用跟绣姨要糕点时一样的轻快俏皮语气道。
阿江扶着赵念站起来，撑住她瘦弱的身体，跟着她回马车。
“师傅，烦请您多多关照着。”赵唯敬重的对门口的僧人道。
“阿弥陀佛。”那僧人双手合十，做慈悲相。
“阿江，去乐游花园。”马车上，赵念淡漠的托着腮，盯着阿江的影子说。
赵宣诚经历皇权更迭，赵唯经历战场厮杀，见惯了生死，无法再用一颗单纯的心去体会一个小人物生命的消殒，只能用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赵念。
赵宣诚知道，枯修林能井井有条的安顿亡魂，有僧人超度，离不开赵念每年捐赠的香火钱。所以那僧人才认得她，才拜她。
乐游花园在通觉寺以西，越靠近景色就越精致，珍稀的各色花卉围成入口，几辆奢华的马车停在篱笆院墙外。
赵宣诚交了一千的入园费，由此可见，能来乐游花园的非富即贵。其实乐游花园是皇帝主持修建的，挂在了赵念名下的产业里。主打的就是一个高端，专供达官贵人游玩，也变相的为国库回流了不少钱。
“京都里，我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了。”赵念缓缓踱步跟在赵宣诚身后，侧着头小声的和阿江说。这里有她喜欢的花，有她喜欢的草，有她喜欢的动物，她喜爱的，这里都有。
赵宣诚听到后轻笑，修建乐游花园时，她还给皇上写了纸条，偷偷的夹在了他的奏折里。皇上发现后，哭笑不得，最后竟然把她纸上写的，都一一实现了。
果然女子更了解女子，建成后，京中的夫人，小姐络绎不绝，为此皇上还赏了赵念。
赵念轻车熟路的去了花园靠北的小蹴鞠场，很快来了一连串侍女，奉茶的奉茶，端瓜果的端瓜果，摆点心的摆点心，一应俱全。
赵念像展现自己隐秘而幸福的桃花源似的，双目含光，欣喜和热切呼之欲出，一一为阿江介绍着园内的光景。
阿江观望着惊奇斗艳的鲜花，映衬着赵念明媚的笑容，笑意不自觉的爬上眉眼，凌冽清雅的低声说“这里真好。”
我很高兴，你的生活里还有这么一处开满鲜花的地方。
“是呀。”赵念言笑晏晏道。“走啦，去换衣服。”赵念把阿江推给赵唯，带着他去换一身方便踢蹴鞠的长裤圆袍。
一个小厮带着阿江去换衣服，态度殷切的不得了，精明的眼神不住的打量阿江，“不愧是大户的侍卫，看哥的这样貌，看哥的这身材，嚯，这件蓝色蜀锦的衣服就是为哥您量身打造的！”
小厮滑头的在他身上左摸摸，右摸摸，最后哐当一下趴在地上，给他提鞋。阿江大为震惊，吓了一跳，手里的剑半出鞘挡在身前。
那小厮见拍了这么多马屁，阿江冰冷的脸没有一丝动容，还夸擦一下拿出来剑，也不给他提鞋了，恼羞成怒讥讽道：“不就是个臭侍卫，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知道我在这里能见到多少大官吗？你知道我在给谁打工吗？我可是给皇……”
“跟谁？”赵唯浑厚带着冷气的声音在门口传来，打断了小厮泼皮跋扈的气焰，指尖转着蹴鞠，阴沉的盯着那个小厮。
逆着光看清来人后，那个小厮又哐当一下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赵…赵公子。”
“不错，认得我。我也记住你了。”赵唯温文一笑，却让那小厮头皮发麻。
“打晕。”没想到陪妹妹出来玩，还能抓住苍蝇，真是乱飞。走出门，赵唯把蹴鞠扔给阿江，反锁上这间房间的门，“阿江，再锋利的剑，也斩不断喷粪的嘴。”
“人死了，就不会说话了。”阿江明白赵唯说的是那小厮看人下菜的事，握着手中的剑，用他一贯的思维回答。
“那你会因为他讥讽你两句，就杀了他吗？”赵唯看阿江，还是觉得他带着孩子气。
“不会，我会揍他一顿。”阿江确定的点点头，就像刚才特意没劈到那个小厮穴位灵敏的地方，但他使了大劲，他还是晕了。
也是，绝对的力量面前，不需要讲道理。赵唯被他耿直的态度噎到了，没再多说弯弯绕绕的东西。
“少爷，那小厮咋办，要我做些什么吗？”阿江听到了未说出来的“皇上”，难道这个花园是皇上的？即便是皇上的，也不需要打晕他，阿江垂着头努力缕清关系。
缺失的信息像个空洞映射着他的不安，即便他一身武术，也很渺小，无法触及和保护空洞里的小姐。
“晚上你带着相一把他交给刑部的人，让我爹去审问就行。”赵宣诚走在前面一边调试着手上的护腕，一边说。
“是。”他想离小姐再近点，他就得离开小姐身边，去寒城，去认下和自己面容极为相识的父亲，站到和小姐一样的高度上……
到了蹴鞠场，赵宣诚一个人在场地上自娱自乐，蹴鞠在脚下打转，等赵唯走近了，足尖轻点，把蹴鞠踢到赵唯脚下。
“阿江！”赵唯勾着脚背，把蹴鞠颠起来，踢给阿江。
阿江不知道该如何踢，稳稳的用脚接住飞过来的蹴鞠，把它停在脚背上，金鸡独立状，呆呆的看着赵宣诚和赵唯。
“哈哈哈，阿江，你会踢吗？”赵宣诚看阿江就会想起郑泽年轻的时候，爱屋及乌，轻笑道。
“回老爷的话，不会。”阿江依旧停着球金鸡独立的站着，脸上没有情绪，手里还抱着一个球看起来更呆了。
“放下球，我教你。”赵唯要不是知道他有一身好武术，悟性又很高，才不让他呆在赵念身边呢，笨会传染。
趁着赵念换衣服还没回来，赵唯拉着阿江站在球场中间细致的说着，“有直接对抗比赛，球场上队员各十二名，双方进行身体直接接触的对抗，就像打仗一样，踢鞠入对方球门多者胜。”
“还有间接对抗比赛，中间隔着球门，球门中间有两尺多的"风流眼"，就是那个，”赵唯指着场地一侧放着的大立牌说，“双方各在一侧，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能让蹴鞠穿过风流眼多者胜。”
“最后一个就是白打则，主要是比赛花样和技巧，亦称比赛"解数"，每一套解数都有多种踢球动作，就像这样。”赵唯脚腕一拐，蹴鞠跃然到脚背上，“旱地拾鱼。”
阿江回顾一遍赵唯的动作，把另一个球放在地上，学着赵唯的样子，脚腕一拐，“再来一条。”蹴鞠稳稳的落在脚背上。
赵唯虽然震惊他学的快，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如何做到顶着冰冷的脸，一本正经的说出“再来一条”的。赵唯咯咯咯的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阿江懵愣的看着他笑。
赵念换完衣服走到球场边上时，就看见阿江模仿着他哥的动作捞起来个球，轻快的小跑到他们身边，眉眼弯弯的夸赞，“阿江，你好厉害哦！”然后勾过来赵唯脚下的蹴鞠，一拐一捻，兴冲冲的喊，“再来一条！”
阿江这才不觉得尴尬了，可是赵宣诚和赵唯笑意更浓了，留下两只金鸡，傻乎乎的大眼瞪小眼。
要不说，他俩能玩一块去呢。
“别！笑！了！”赵念放下球，拉过来石头，“爹，你当裁判，我和阿江一队，哥你和石头一队。”
然后指挥着边场的小厮抬过来“风流眼”……
束着高冠髻，上穿烟蓝色对襟窄袖，下穿鹅黄着旋裙，神采飞扬的跑动在球场上，这样的赵念，阿江第一次见，他为她的每个样子着迷。
“阿江！”赵念一声惊呼拉回走神的阿江，带着劲风的球直逼面门，不用想就知道是赵唯踢过来的，阿江头颈微微一偏，小腿蹬地，一跃而起，圆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脚尖轻勾，“叮咚”传来风流眼的铃铛声。
“阿江！”这次是带着满满的欢愉叫他的名字，几步远处，赵念汗津津的一手掐腰，一手对他竖起大拇指。
原来小姐还有一颗虎牙。
裁判席上赵宣诚端着茶，持着毛笔在木板上给阿江记上一分。
重回球场，气氛依旧惊心动魄，铃铛一响，石头像个炮弹似的欻一下闪到球前面，球又像个炮弹似的欻的闪到赵唯眼下。
赵唯庆幸自己身手敏捷，能吼住欻欻满球场乱闪的人和球，不然就丢大人了。
淞江城这么大，他妹咋带回来这么俩活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