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返回来站到前厅中央，正对着坐在主位上的赵宣诚和孙昂。赵唯坐到刚才赵念的位置上，相一自动站到他的身后。几个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家庭往事若不愿重提，我也不会追问。可你要明白，念儿身边不会留居心叵测，身份不明之人。”孙昂眼里的怜惜夹着冷漠。
“念念打断你的话，看来念念是知道你的过往的。你倒是聪明，知道拿她的善良当盾牌。”阿江再次在赵宣诚身上感觉到熟悉的狠厉气息。
赵唯对于翎四怎么变成了阿江侍卫，也猜到了一些，但也是静静的听着。
“阿江从未拿身世博求小姐怜悯，更是珍惜小姐对属下的善良，不敢糟践小姐的情感。”阿江站在下首，不卑不亢的说，停顿一下，满眼赤诚的望着赵宣诚。
“阿江年幼时和两位义兄一同被虏到培育部，不知父母样貌，更不知家在何处。孑然一身，不知如何自证忠心，所以刚才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阿江只愿小姐一生能平安，不管老爷您让不让我留下来。”主位上的俩人神色各异，却均默不作声。下首的赵唯却开口说。
“我在淞江城和阿江相处过几日，他借我人力，我借他情报，才能一举拿下培育部。我和他的二哥交过一次手，阿江的谋略，胆识应该和他两位义兄有很大关系。”
“大哥二哥从未告诉过我的身份，培育部的幻神药让他们经常分不清楚是自己谁，只是告诫我，好好练武，杀出培育部，带我回家。”阿江面对小姐的家人，心里没有一丝芥蒂，只有够坦诚，他才有机会留下来。
“父亲，根据我在户部对培育部人口的调查，还有历年来五城里丢失人口的核查，有不少失踪人口案都含糊其辞，草草结案。”
“还发现培育部的一部分人直接销户，在当地衙门登记了死亡。不过阿江和他两位义兄以及另一部分人，还没有找到报案记录或者死亡记录。”
赵唯说起来自己手头正在调查的工作，看到阿江的全貌，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新的调查方向。反观赵宣诚，倒是颇有兴致的打量阿江。这个一直漠然的阿江，没想到话多起来，竟像个没心眼的愣头小子。有啥心事，有啥目的全都不掩饰。
“有胆识，有谋略，的确不像一把杀人的刀。你的话，我该如何信？”赵宣诚用小拇指挠了挠眉毛，挑眉看他。
“阿江......”阿江紧张的攥紧双拳，沉默着没有说出什么，摘下腰间的剑，双手托着，举到赵宣诚面前。
赵宣诚广袖一甩，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过来。阿江平静的站立在原地，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紧张。
“这把剑，我见过。”赵宣诚一手拿过那柄通体没有任何装饰的长剑，目光阴沉。
“见过？这是培育部专门打造的剑，我习惯了随身带着。”阿江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培育部之前派遣别人刺杀过小姐。赵宣诚沉默着脸，阿江越想越有这个可能。
“父亲，难道念念说的多年前的那件事，也和培育部有关？”赵唯接过赵宣诚手里的剑，打量起来。和他收缴的培育部的剑样式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朴素的剑鞘，锋利的剑刃，是外面不多见的。
赵宣诚沉默的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屋外寒风乍起，随着昨日一场雨落，倒春寒接踵而至。天气变得阴沉起来，屋里黑乎乎的。阿江无力的感知到，自己留恋的小姐的那份温情，在黑暗中快速流逝，怎么也抓住不住。他痛恨黑暗的培育部给他披上怎么也脱不去的漆黑的外袍。
回到星月院的赵念根本没有心思休息，把石头交给李管家熟悉府内环境，自己坐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左手抚摸着垂在大腿外侧的玉佩，看似不经意间碰到大腿，没有发觉似的半个手掌都附在大腿上。
这里有道疤，只有她和父亲知道。
她八岁那年，大哥在边关还未回来，家里只有父亲和她，李管家寥寥几人。有一天，她偷偷溜出家，刚出街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就跪倒在她脚下。那女子名叫陈招娣，家住青阳城，陈招娣父亲为了供她弟弟读书，把她买到京都的青楼。她不愿受辱，逃了出来。当时自己一下就动了恻隐之心，把陈招娣带回了家。
赵宣诚没打消自己的仁爱之心，暗地里去青阳城调查了陈招娣的家庭。和陈招娣说的没有一点不符，挑不出一点毛病。
陈招娣在府里很是勤快，还教自己一些乡下孩童的游戏，给她平淡的童年添了不少欢声笑语。泡沫的绚烂是脆弱的，自己的愚善让陈招娣有机可乘，跳入了仇人的圈套，一路被拐到长平边城，短短十几天，是她一直以来的噩梦。
窗外淅淅沥沥飘起来雨，石头轻手轻脚的进来，举着油灯想要点亮罗汉塌旁边的树立着的白玉荷花灯，“不用点了。”赵念朱唇微启。石头依言微转头吹灭了油灯。屋里一下又恢复了灰暗。石头观小姐兴致不高，想她可能还是在和老爷置气，走到里间衣架上取下一件大披风，递给小姐后便一言不发的站在罗汉塌旁边。
赵念接过披风，侧身关上小榻后面的窗户，整个人窝在披风里，思绪又回到长平城。
那些人不杀她，把她锁在昏暗的箱子里一路颠簸，扔她到风月场，糟践她。她不愿，她挣扎，她嘶吼，她反抗，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黑暗里，那恶魔拿匕首在她大腿上划出的伤痕血流汩汩，就在她要绝望的时候，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穿透恶魔的的喉咙，泛银光的剑尖闪烁在她眼前。她来不及思考，忍着剧痛拾起沾满她血的匕首狠狠刺透恶魔的心脏。
黑暗凝实出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兜头盖住她的长袍。她一时分不清是意识涣散的精神、满脸的血迹，还是轻薄的遮住视线长袍导致的，让她看不清拔走剑的身影。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鲜血喷射，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回到家的她常常梦魇缠身，那只恶魔没有被利剑刺死，转过身撕咬吞噬了那个黑衣少年，她站在原地，腿如千斤重，一步也移动不了。他救得了她，可却在她的梦里一遍遍死去。
“爹，杀坏人会被报应吗？”
赵念忍不住乱想，是不是他替她杀了恶人，恶灵索命，才让他在自己梦里一遍遍死去。
“爹在刑部决断多很多人的生死，爹从不怕报应。因为万事皆有因果，那是他们应该承受的果。那人作下恶果，死得其所。侠义之人帮你斩杀恶人，是他做的好事，日后是会有好报的。”
前厅燃起的灯被门里透过的风吹的忽闪忽闪的，映的四个人面孔情绪难辩，赵唯，孙昂和阿江几人均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听着赵宣诚低沉的述说往事。
……
嘉和九年的初冬傍晚，我正在衙门里处理卷宗，李管家满头大汗的跑去说，念念下午和陈招娣出门到现在一直没回来。一听我可慌了神，同僚告诉我说：这个年纪的娃都贪玩，兴许李管家来找他的这会功夫就已经回去了。我祈祷最好是如他说的那样，念念贪玩忘了回家，还是带着几个衙役赶了回去……
结果事不如人愿，一晚上不休不眠快把京都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念念踪影。我呀，在天未露白就进宫求见了小皇帝，求他拨点御林军，找念念。
刑部的衙役和几小队御林军昼夜交替的在京都搜寻了几天，隔壁青阳城的大小村镇也贴满了告示。最后在陈招娣的偏心吝啬老爹那里得到线索，我急得啊，连夜一人一马跨过青阳城，去了和群山接壤的长平边城。找到念念时，她奄奄一息，血污满身。
话音落下，前厅里安静的诡异，孙昂掩面而泣，说不出一句话。
赵宣诚眼里蕴含着眼泪，声音沙哑，压抑着悲愤的情绪，怒目圆睁，仇视着阿江：“在我去长平城的路上，不下十人拿着这个样式的剑追杀与我，若我殒命此剑之下，念念岂有命言。”
“父亲……”赵唯哽咽着，“我竟然不知您和小妹受了这样的苦。”
阿江心情翻江倒海，赵宣诚的话给了他当头喝棒，呆愣在原地无法思考。熟悉的窒息感包裹心脏，悲痛一抽一抽的蔓延全身。他和小姐的命运，在他踏入培育部第一步起，或许就开始交叠，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不会拥有这份温暖。
“念念不认得你们的剑，并不代表你可以装聋作哑，收起你的虚情假意。不过，我也不介意你跟我去刑部走一趟。”
长平城，红妓院接头任务，他有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