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梁老太、梁二、村长便在协议上护按了手印。
为此梁老太还悄悄地偷了八个鸡蛋送过来，说了一堆后悔的肺腑之言，惹得杨氏心生愧疚，暗想自己是不是把婆婆想得坏了，她们家现在也不缺那七十两。
杨氏看着照料小温棚的欣姐儿道：“欣姐儿，你说你奶真是幡然醒悟了？”
欣姐儿听了，一阵哀叹摇头。
她娘是不记仇的，别人两三句话，一点小小的认可就能让她把多年的积怨委屈消散一空。
“娘，你要记住，狗改不了吃屎。”
杨氏思忖半晌，心防重建，皱眉道：“你一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嘴下不留情。”女孩还是温婉些好。
欣姐儿忙着手中的活，没理杨氏。
杨氏见状也不愿硬着来，转身进了菜园子。欣姐儿主意硬，她知道，只是有时还是忍不住想唠叨两句罢了。
喂羊的涵姐儿见母亲走了，笑道：“别听娘的，姐姐就喜欢你这样的。”家里一窝善的，再不来个恶的，非得被别人欺负死。
两人闲聊了几句，门口传来了何氏的叫门声，“杨妹子，可在家？”
欣姐儿应道，“在呢。”跑去开门。
只见何氏领着一位略显富态的妇人，笑呵呵道：“欣姐儿，你娘在吗？这是小郭氏，当年看着你出生的，寻你娘呢？”
小郭氏目露惊讶道：“这就是那孩子，长得可真好。”
欣姐儿礼貌问好，领着两人进了屋。
媒婆还能是说亲，接生婆找她娘干嘛，她心中困惑。
小郭氏来意很简单，因着欣姐儿与佑哥儿是婆婆郭氏最后接生的一对新儿，在弥留之际想见见他们。
午饭时，杨氏将这事说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我该带孩子去看看吗？”
“去吧，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让老太太走之前少一件遗憾的事也好。”
杨氏深以为然地点头，当年她怀相差，肚子大得出奇，没人愿意给她接生，还是郭氏来石桥村寻老姐妹看到她，关切地问了几句，知道了实情，可怜她，才答应重操旧业帮忙接生的。
老人没找到老姐妹，倒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岁月流逝，没想当年神采奕奕的老人，现如今也将要油尽灯枯了。
次日，杨氏便领着欣姐儿姐弟俩同小郭氏来了郭家村。
一进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小郭氏看出杨氏的不解，道：“老太太怕家人冲撞了你们，也怕你们拘谨，特意把人给遣了。”
杨氏感动道：“老太太真是大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替他们着想。
欣姐儿、佑哥儿乖巧地跟在身后，他们都没见过郭氏，也不好妄加揣测，严格来说郭氏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该有的尊敬还是有的。
房里被收拾得很干净，没什么异味。
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老太太仰面朝天地躺在上面，脸色惨白透着青灰的死气。
小郭氏贴耳轻唤了几声，见老太太无回应，又加大了音量。
“娘，梁二家的来了。”
老太太缓缓地睁开双眼，眼神空洞无神，“谁来了？”
“梁二家的。”
“梁二家的？”老太太回忆了片刻，颤着手道：“在那？”
小郭氏推着欣姐儿上前，“这就是当年的孩子。”
欣姐儿不明所以，却仍配合着握上了老太太的手。
那是一双皱皱巴巴皮裹着骨的手，在相触地一刹那她能感觉到老太太的激动。
“老奶奶，我是欣姐儿，欣欣向荣的欣。”
“欣姐儿、欣姐儿，好名字，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二郎活下去。”老太太声量渐大，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凹陷地双眼涌蓄上了泪花。
欣姐儿鼻关发酸，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当年她也是这么送走奶奶的。
她用面颊轻贴着老太太的手，哽咽道：“奶奶，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您快快好起来吧。”
老太太慈爱一笑，“傻孩子，我的身体我最清楚。走了也好，走了我就能去见二郎了。当年二郎送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没了生气，现在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孩子，你的父母在京城，是京城的老爷太太，长大了就去找找她们吧，也好告诉他们二郎没有辜负他们的厚望。”
老太太回光返照，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字字句句清晰有力，可话里的意思却惊得梁家三人丢了魂。
欣姐儿不是杨氏亲生的！！！
老太太双眼渐渐阖上，呢喃道：“去吧，去京城吧，我要去寻二郎了……”
郭氏看着老太太眼角的泪，心中一慌，忙上前探探鼻息。
已无气息，她扑喊着嚎啕大哭起来，“娘，娘，您怎么就走了……”
梁家三人这才回了神，欣姐儿见小郭氏哭得伤心，不忍道：“伯娘，节哀顺变。”
她哭，是因为奶奶。她与老太太没相处过，自然也没什么感情。现在她已然清明，脑海里想的都是刚刚老太太的话。
欣姐儿退到杨氏跟前，轻声道：“娘，要不您劝劝吧。”她还想让小郭氏给她们好好解释解释。
杨氏茫然无措地看了看欣姐儿，她仍不敢相信欣姐儿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又异常的肯定这是真的。
她急于知道亲生女儿的下落，上前安抚道：“大姐，节哀顺变，人生老病死是常态，大娘她走得也算祥和……”
小郭氏缓了缓情绪，道：“你们跟我来吧。”
小郭氏交给了欣姐儿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把金锁。
“这是当年二叔送你来时随身带的，应该是你身份的证明，你拿去吧。”
欣姐见杨氏神色焦急，道：“那您可知被交换的孩子去那了？”
小郭氏摇头，“不知，我只知道娘按二叔的意思把两个孩子交换了，那个孩子二叔也抱走了，至于去那了，现在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以往二叔都是一年一回，但那晚二叔走后就再无音讯了。”
言下之意，孩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杨氏闻言，癫狂道：“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孩子不可能死的，不可能死的。”
“我的孩子一定是福大命大的人，对不对，欣姐儿，你说对不对。”她紧抓住欣姐儿的肩膀，哭问道。
“对，妹妹是有福之人，一定没事，我们上京城找她。”
“娘，佑哥儿一起陪你去找姐姐。”看着母亲悲痛欲绝，他心里难受得厉害。
杨氏木然地点头，“对，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妹妹。”
转身愣神之际，欣姐儿站在椅凳上一个使劲就往杨氏后脖一劈，杨氏瘫软，佑哥儿急忙接住。
看来大学社团学的三脚猫功夫还是有点用的，欣姐儿暗道。
小郭氏不放心，让人赶了牛车送她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