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十多岁的样子,浑身透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系着的白围裙上满是血污,脸庞还有被抓伤的血痕。
他在看见辛守和晏归辞后,眼睛一亮,急忙上前两步,问道:“贵客,碰壁了吧?”
辛守和晏归辞微微一愣。
那男人更加兴奋,急忙自我介绍道:“在下,唐寅夏,主修心理学,尤其擅长攻克各种心理、精神、情绪上的疑难杂症!”
辛守和晏归辞恍然大悟,目露震惊。
他相当激动,比出三根手指,“一小时三千块,童叟无欺!”
辛守浅浅哦了一声,以示对他的淡漠。
唐寅夏急了,指着身后二楼的位置,慌里慌张道:“两位贵客,可是忧愁楼上的阿茵姑娘?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如,让在下近前,瞧上一瞧。见效付费,绝不唬人。如何?”
这个人,都打听到楼上的患者叫阿茵,确实像个骗子,油腔滑调。
辛守皱皱眉,问:“叔叔,您知道,我们是唐鼎睿的朋友吗?”
唐寅夏点头,笑得牙龈全都露出来了。
他十分真诚地说道:“小睿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友情价,一小时二千五,合适吗?”
辛守扯了扯嘴角,唐家的人,真的很喜欢认朋友。
她径直绕过大叔,往前走,默默吐槽一句:“二百五还差不多。”
“辛小姐,咱们再谈嘛!”唐寅夏提步就要追过去,却被晏归辞挡了挡。
他越不过去,落后好几步,急得扯起嗓子喊道:“二百五!二百五!行行行行!”
辛守回头瞪他一眼,“你个二百五!”
唐寅夏有些纳闷,“不是一个二百五,难道你给我两个二百五不成?”
辛守气得磨牙。
晏归辞闷闷地笑出声,垂眸对比他矮上一截的男人说道:“唐先生,不如,我们聊聊。”
唐寅夏眼睛滴溜溜一转,迎着晏归辞,往院子角落走去。
辛守回头,看向没有跟上来的晏归辞,微微皱眉,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短讯,转身,往住宿的二楼走去。
柳红眉来敲门时,辛守已经依偎着胡贤和阿茵,小憩半小时了。
她们简单收拾一下后,就一人扶着阿茵的一只胳膊,把人架到了一楼。
厅堂外的院子里,已经摆放好桌子,整整齐齐,铺满一整个院坝,足足三十多张桌子。
晏归辞就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专注地望着院坝没有灯光照过去的偏僻一隅。
辛守和胡贤架着阿茵过去,然后一把将阿茵扶到晏归辞背上。
晏归辞好似早就察觉到她俩的举动,微微屈膝,稳妥地驮住阿茵。
辛守问:“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她偏过头,顺着晏归辞刚才的视线望过去,顿觉脚底窜上一股寒气。
在最外围,贴着墙根的地方,摆放着十张没有椅子的空桌。
桌子正中间摆放着香炉,里面燃着三根香。
每张桌子四条边,一共围站着八个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纸扎人。
各式各样的纸扎人。
这些纸扎人,在制作工艺上,明显不同于三叔公的抽象手艺,倒是与唐鼎睿的本命媳妇如出一辙,除质地发黄陈旧外。
总共十桌,一溜排,隐在墙根阴影里,一共八十个纸人,满满当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胡贤揉了揉酸涩的鼻子,语带哭腔,“是唐哥。”
辛守也看见了。
她径直走向角落里的一桌。
那里有个半成品的纸扎人,只糊了个圆溜溜的脑袋,身体下面还是竹篾做的支撑框架。
晏归辞背着阿茵,跟着她们走过去,轻声叹道:“是唐鼎睿。”
辛守眨掉眼眸中的泪意,“嗯,是唐鼎睿。这小眼镜画得,真好,惟妙惟肖。”
晏归辞:“很神似。”
胡贤瘪着嘴,眼泪喷涌而出,视线模糊到看不清唐鼎睿的纸人脸。
她担心眼泪滴上去会弄坏纸扎人,就用袖子使劲搓着眼睛。
辛守把她揽进怀里,轻声道:“想哭就哭吧,没关系,没关系……”
胡贤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将脸埋在她肩头,压抑又克制地低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连晏归辞背上的阿茵,也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
他看见几十张桌子中,有条泾渭分明的线,将光亮与阴暗、活人席面与纸扎人席面,礼貌分隔开。
于是就带着女孩们,去到分界线上,谁也不愿意坐的那桌,落座。
辛守从挎包里扯出一大包纸巾,递给胡贤。
胡贤接过纸巾,胡乱地揉擦着脸,抽噎道:“对、对不起啊辛小姐,把您衣服哭湿了。”
辛守摇摇头,递过去一杯温水。
胡贤有些克制不住心里的难受,眼泪一开闸,就啜泣得收不回去。
她的哭声淹没在哀乐中,并不突兀,甚至还勾动的院里好些坐席的人,忆起老太爷的点滴,悲从中来,跟着哭泣不已。
开席的炮竹一响,绑在桂花树下的唐枫儿,就被端盘子的唐寅夏给松开了。
他还贼兮兮地凑到唐枫儿耳畔悄声嘀咕着什么,引得唐枫儿频频朝辛守他们的方向看来。
辛守和晏归辞假装不知,正一脸拘谨地跟唐戊禄来回客气。
唐戊禄因为无法作陪,以茶代酒,自罚三杯,然后才一脸惋惜地忙着丧礼仪式去了。
因而辛守和晏归辞他们这一桌,就只坐着族内几位长辈。
就连柳红眉,也只上来打过招呼后,就匆匆忙去了。
胡贤早在唐家几位长辈入席的时候,就止住了哭声,这会儿正抱着她小姨,轻声细语地哼着安抚小曲。
辛守一直在看,没有灯光照射到的十桌席面。
死者为大,所以那边最先上菜。
上菜的人,只有唐寅夏一人。
他用大托盘端过来,上的是生鸡、生鸭、生鱼,还有羊头。
他在每个纸扎人跟前,倒上一杯晶莹剔透的水酒,然后从腰侧取下一条手腕粗细的黑蛇,一根银针扎进去,挤出一滴蛇血,滴入白酒中。
又是蛇……
辛守现在对蛇有些感官上的过敏,她扯了扯晏归辞的衣袖,悄声道:“好古怪的仪式。”
晏归辞就着衣袖的掩饰,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一个字。
辛守有些困惑,不安地将手捏成拳头。
然后就听见晏归辞开口问:“几位叔公,这些纸扎人,都是谁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