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很冷清惨败，草木枯萎了无生趣，只有皑皑白雪覆盖在屋顶。
清嫂拦住欲推门进入院子的白栀，低声说：“栀姑娘，今日咱们就不要进去了，奴婢喊少夫人出来，你们隔着门说说话吧。”
白栀看向她，“她是我母亲，我该见她。”
屋里的人，跟她是血肉至亲。
“是栀儿来了？”庭院内传出女子的轻唤。
清嫂哽着嗓子，回她， “兰姑娘，是她。”
“阿娘。”白栀开口，声音干涩。
白栀情绪复杂，脑海里闪过记忆片段。
她并不懂此刻的心情，只是鼻子一酸，眼睛逐渐模糊起来。
模糊的视线穿过门缝，依稀看到一抹浅紫色的身影，站在大门后不远处。
白兰极瘦，衣服并不合身，如此冷的天，只穿着襦裙。
站得太远，白栀看不清她的面容。
“栀儿，你莫要进来，”白兰后退好几步，轻咳几声，她提高声音，“娘患的肺痨病，是会传染。”
两母女隔着门在交谈。
清嫂抹了把眼泪，红着眼退了下去。
“你阿舅身体如年轻时一般健朗吗？你姥爷如今都六十多了，他身体也可还好？阿娘许久未回苏南，甚是想念他们，你写家书回去时，替阿娘问候他们。”
白兰说话声音气若游丝，这段话她缓了许久才说完，随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声。
“他们都很好，”白栀眸光深沉，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寂，开门见山道：“阿舅肯送我来见您，他嘴上不说，栀儿看得出来他是原谅您的。姥爷很记挂您，他年事已高，家里不放心他长途跋涉来看您。”
将军府寄来的信中写道，夫人病重，细细交代了白兰的病，相邀江湖郎中妙手回春的白炽为她诊治。
白兰追问，“你阿舅他可还说了些什么？”
“他让您别放弃医治，”白栀道，“您信中细细交代了病症，姥爷为您开了方子，我已经让人捡了药来。”
白兰因违背父亲兄长远嫁千里之外的京都，曾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她都不能尽儿女孝道。
“他老人家挂心了。”她喃喃道，她的病早已药石无灵时日无多了。
院子里的人声音低落，她的病忧思郁结，肺痨病折磨了她一年，被迫与夫君分居，亲儿子被送到别人屋子里，自己又被困在这四方之地。
白兰眼里早已没有了光，她咳出血来，脸上挂着惨淡之色，颓然道：“我死后，希望你可以将遗体送回苏南安葬。”
她出嫁二十年，回去苏南白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亲人，心里很是记挂。
两母女在屋檐下，隔着门说了许多话。
蓝鸢在院子等候多时，半炷香后，白栀出来了。
主卜出了院子，路过正堂时，听到孩童责骂下人，便好奇拐道过去。
“再高一点儿，再高一点儿，够不着，唉，你有够蠢得！”
风砚驰骑在家奴的肩膀上，颐指气使地使唤着，他手里拿着戒尺，正对着花灯一阵乱捅，不如愿时，就用戒尺拍打着家奴的头部。
蓝鸢看到风砚驰，眉头不由地皱起，真想将他吊起来打一顿。
“小少爷，奴才已经尽力了，要不让院子里最高最壮的怂二过来取可好？”家奴忍受着头顶上的戒尺，依旧笑着讨好道。
“去吧，去吧，你如此没用，我今日定会让母亲罚你。”
家奴陪着笑脸，“好勒，回去奴才就去迎福居夫人处讨罚。”
白栀水眸一凛，他口中说得母亲是欧阳氏。
正室的当家主母才有资格被孩子们唤做母亲，欧阳氏俨然以女主人自居。
风砚驰是正室所出，贵为嫡子，叫姨娘母亲是违背规矩的。
他从家奴肩上跃下，生气哼道：“滚，快点让怂二过来，没用的东西！”
说完，又用戒尺狠狠拍了家奴两下。
家奴苦着脸，急忙跑了出去，没注意到门边站着的两个人。
风砚驰转头就瞧见了她们，他白皙英俊的小脸上满是怒气，冲上去想给白栀几板戒尺。
稚气的脸上带着狠厉，风砚驰拔腿冲向白栀，他大吼大叫着，“你这个丑八怪！将本少爷的蹴鞠踢上去。”
说着，将手中的戒尺往白栀脸上甩去。
蓝鸢暴喝一声，眼疾手快一把捞起瘦小的他，将他双手反扣在身后，白栀侧身躲开那突如其来的戒尺，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放开我，放开我！”
风小少爷何曾被人这般扣着，手腕处的疼痛传来，他痛得哇哇大叫，奋力挣扎。
“给姑娘道歉，喊姑娘阿姐！”蓝鸢加重手中力度，并不打算松开。
“她不是我阿姐，”风砚驰弓着身，双手被人反扣，他怒目圆睁，愤怒道：“你这个恶女，快放开我。”
“小毛孩说谁恶女！”蓝鸢今日势必将他治一顿。
这一幕很滑稽，白栀眉宇舒展，暂时放下方才莫名的情绪。
夺来的戒尺，轻轻落在风砚驰的额头上，他怒视着这始作俑者，只见她乌溜溜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今日栽倒在她手上，也真是够倒霉。
他咬咬牙道：“等母亲从寺庙回来，必定有你好瞧的。”
将他的蹴鞠踢上花灯，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昨日撞见十三叔，他还问起蹴鞠。风砚驰支支吾吾不敢实话实说。
因此风砚驰一直耿耿于怀，记挂着花灯上的蹴鞠，这几天上学都惦记着这事。
今日依旧无心上学，学堂上被先生罚了，抢过落在他手心的戒尺，一溜烟跑了。
白栀往他屁股打了一记，风砚驰惨叫连连，她弯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谁是你的母亲？嗯？”
她微眯着眼，凌厉的眼神如鹰隼，嘴角却带着笑意，她茶色的瞳孔里，倒影着风砚驰那张稚嫩的脸。
警告又带着威胁的眼神彻底将风砚驰给震住，他终于消停了，扁着嘴，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
“怎的突然委屈巴巴的模样？”白栀伸出葱指在他圆嘟嘟的脸上轻捏，讨好道：“阿姐对你很好的，小驰。”
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吓坏了风砚驰。
只见她站直腰身，水眸眯起望向厅中花灯，手中一扬将戒尺送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卡在缝隙处的蹴鞠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