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笑了,他有什么资格替采桑宁悲怜,她被那个人狠心放逐衡山,三万年受尽风雪苦难和战损磨炼,却还是不顾自身安危,独闯无地,去取是否存在的无地生须,她的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三万年前自己误杀了她,采桑宁记了三万年,再见他时,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置他于死地的气息,怎么那个人给予三万年的磨难,就这么不值得一提?
惊蛰又气又笑,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也许能让她也对自己宽容些,毕竟这么有趣又厉害的女人,很让他喜欢。
“采桑宁提到我了?是觉得我比那个人稍微好一点吗?”
参商从树上掉下,栽进丛露里冒出个头猛点头,“对对对,就这个意思,后头还有一句。”
“是吗?”惊蛰脸色缓和不少,招呼参商过来,“站近点儿说。”
面对阴晴不定的神君,即使是叫一声舅舅,参商也不敢上前了,诺诺而道:“她说……”
耗子似的声音,让惊蛰火冒三丈,“给我滚过来。”
“是……是,”参商连滚带爬过去,“舅舅……”
惊蛰一个粗趔,腹部被参商的脑袋顶的心肝乱颤,不由得长吁一口冷气:“你要再不说重点,我就拧断你的头。”
神君皮笑肉不笑的嘴脸,放大好几倍,吓得参商不知该说哪句,一股脑儿废话一通。
惊蛰自动屏蔽掉,他不想听的,得出一句半真半假像是她口中的话,遐想一刻背着手离去了。
幽丛小道,良人一脸伤情望着采桑宁,采桑宁打算去安慰几句,就被赶来的几行人乱了手脚。
几行姬从整齐排开,白帐轿辇赫然入眼,四个姬从使上前,恭敬盛请。
“恭迎鸟族掌令入琳琅天上!”
声音整齐划一,直接叫外面的赤铃惊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跑进去叫唤。
“主人!是神君来请了,我们是不是不用躲在这里了。”
采桑宁自是听到动静,面对良人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是一脸茫然,更加搞不懂惊蛰在搞什么名堂。
良人微微一笑,“赤铃,去告诉她们,我马上出来。”
赤铃高兴出去了,采桑宁却很心惊:“你不能去,此人奸猾难缠,心计颇深,我们实在防不胜防。”
良人蹙眉,“你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我有必要会一会他,而且我觉得他不会伤我。”
采桑宁一滞,鼓着眼问:“什么时候把头也给伤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要会不得多带点人来,我这一拖二,打起来躲都没地儿。”
“阿宁这般看不起我。”良人声音轻柔。
“我、我没有,”采桑宁闪躲着他的手,见他流露失落,又于心不忍。
“我在此半载,惊蛰行事,我摸得二分亦不敢乱来,你重伤未愈,怎么能涉那邪地,我不放心,你留在这里,我与他说个明白,看他到底打得什么歹心。”
良人眼色暗了暗,自顾走出藤道说:“阿宁与惊蛰相处半载,我只是去见他一面而已。”
采桑宁不明良人话的深意,只好跟在后面提醒几句。
白帐之中,一飘一荡的帐帘,隔断良人的目光,良人心塞,她的每一句鄙敌之语,都让他嫉妒,一口一个恶人,在他耳边都是磨人的赞谬。
出了灵族领地,采桑宁不再言语,赤玲向良人介绍,一路经过的神殿,仿佛她们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的熟悉,白帐行至琳琅行宫停下。
一位姬从使款款走在,采桑宁跟前行礼,“神君吩咐,仙姬不必随鸟族掌令过去,便就在此歇息吧!”
采桑宁还未回话,良人冲她摆手,“阿宁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
采桑宁当着一众姬从们的面,也不好再多说,直到白帐朝着宣神殿方向消失。
三盏冷茶下肚,赤铃问:“主人若不放心,我再去瞧瞧。”
采桑宁眯开一只眼,“这次要两只烧鸡,活杀。”
赤铃得令,撒丫子狂奔而去。
采桑宁起身转了一圈,绕过行宫内各处侍从来到神木下,不过几日未见,神木的灵藤,又粗壮不少,手指刚一触碰,神木颇有灵犀的感知到她。
一枝细梢灵藤,滑过粗干穿行至指尖,轻轻摩擦,采桑宁会心一笑,破开指腹喂养,灵藤先是颤抖退缩,后在她低语安抚下攀上手心,只一瞬,簇簇粉红花垛,发出滢荧光色点亮整个神木,舒展繁枝的流光照映幽天。
宣神殿。
惊蛰最先发现转瞬即逝的流光,他也感应到了采桑宁与神木之间的共鸣,疑云密布的心思也在这一刻瓦解,多番刺探得来的消息,不如她此时供给的精血。
神木前,没有心防的采桑宁,被灵藤洞觉一切,早与神木缔结神契的惊蛰,竟无意窥探到一点关于采桑宁身世的来源,从震惊到镇静,又到心喜再是叹息。
她真的不是一介山中野狐,果然不是。
惊蛰掐断与神木的契结,目送半山良人离去,视线落在案榻的杯盏,早已凉透的金风琼露,倒影出自己的影子。
半山良人的话犹在耳旁,他说她是他的人。
惊蛰凝视着他,“采桑宁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她,你们也回不到从前,她现在对你的只有复杂且沉重的情谊,你放逐她,你又救她,让她陷入责难接受你的爱意,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假的。”
良人也凝视着惊蛰,“我没有妄想得到她的爱意,我只想重新站在她的身边,而你,你在这跟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你想把她留在幽天,是不是?”
惊蛰走下神坛,“是又如何,我想过让她离开,可她没走,她也喜欢幽天,留在这里做琳琅神母,有何不可。”
良人心堵,他就知道惊蛰的心思,“你想的太多了,采桑宁是神山女帝。”
“神山女帝,都是我琳琅万物的衍生,只要她做了神母,谁能欺她,衡山狐族、神山万兽就能重见天日,你觉得她会心动吗?”惊蛰得意看着,良人面如死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