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书从沈重院子离开后，便回了自己院子，远远的便看见了萧续正拿着扫帚在打扫院子。
她不由在院门口站了一会，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想起了上辈子，从她见到萧续开始，便已经是另外一副样子，像现在所见到的，完全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时的她，只觉得萧续就是个疯子，却从不曾想过，他之所以会变成疯子，是被旁人或是什么事逼疯。
因为在那时的她眼里，萧续手握权势，说一不二，就连九五至尊也都是他的傀儡。
如他这般，又还有谁能把他逼入绝境。
可如今，她看着眼前这个全然与那个疯子不同的萧续，却反而开始同情谅解起上辈子的萧续。
在无法查清云家冤情的情况下，他可以杀尽所有他怀疑的人，却依旧无法为云家平凡，甚至为了已经灭门了的云家名声，萧续甚至不曾向任何人提及自己与云家的干系。
在报云家满门之仇时，将一身腥臭揽于他自己身上。
遭受世人唾弃……
他走的，是一条背弃世人，孤身一人，没有回头的路。
“姑娘？”沉香见沈知书站在院门口，就这么看着院里头，也不进去，好似在看院中的萧续，又好像不是，不由喊了一声。
沈知书这才回过神来，上一辈子的萧续的影子，也从眼前的萧续身上消散。
这一喊，院子里头的萧续也看了过来，停下了手中动作，将手中的扫帚放置于一旁，“姑娘。”
沈知书微微颔首，抬步往屋子里去，经过萧续身边时，沉声道，“沉香，你在外头候着，萧续，你跟我进来。”
两人均是一怔。
沉香皱紧眉头，看向萧续，每每总是同这萧续扯上，姑娘就没了姑娘家的分寸，看似不喜这人，可言行举止上，对这萧续，却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偏袒，好似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萧续跟着沈知书后面，进了屋子。
“把门关上。”沈知书声音冷沉。
萧续犹豫片刻，还是用手将门给掩上了，随后行至沈知书面前，“姑娘有事吩咐？”
沈知书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看向萧续，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不太了解萧续，不过也不迟，可以从现在开始深入了解。
她的目的是保护沈家，护住沈家，而萧续既然在见过父亲后，仍旧留了下来，可见沈家于他而言没有威胁。
若他想查
的，是云家的事，想为云家平反，他的仇人除了李家，容家，还有另外一些还不知道的人，依照萧续上辈子对那些高官文臣用尽毒辣手段，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多半，和现在朝廷里好些背后势力不浅的高官有所牵连。
容家和李家，都与太子有关，或许，云家之事，还与太子有关系。
敌人的敌人，只要没有威胁，便可以是朋友。
至少现在她眼里的这个萧续，可以是。
于是，她沉声道，“父亲方才已经与我说了你的事，让我往后待你好些，你可有话想与我说？”
闻言，萧续眸色深了深，落在沈知书身上的视线逐渐暗沉，在沈知书的注视下，四目相对，声音平稳低沉，“不知姑娘所言何事，属下不明，姑娘若有吩咐，还请明示。”
萧续的眼里掠过一抹不屑，小把戏。
沈知书对萧续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本就对人警惕，自己那样子试探，显然是不会让他信任且将事情和盘托出。
可她没指望从萧续嘴里听到这些，而是透过这样的试探，从萧续的反应彻底印证了，沈家于他而言，并没有威胁这一点，不一定是友，却一定不是敌人，如此，便够了。
“今日，我去了李府，给李姑娘贺生辰，却无意听见了一些陈年旧事。”沈知书垂下视线，手从旁边的案桌上，拿了一本书，翻动着看。
而面前的萧续，听见沈知书的话，依旧毫无反应。
直到她，将接下来的几句话说出来时，萧续的眼神变了，变得锐利，暗藏煞气。
沈知书的声音刻意压低的听起来小声一些，“我曾听闻，当年京中，名声大噪的云家，因谋反之罪被株三族，今日却在李府，听见李尚书与旁人交谈，谈及当年云家之事，好似这谋反之罪，有其它内情。”
她就像在述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态度平缓，就连萧续的反应，她都懒得抬脸去看一眼。
可单单只是“云家”二字，便足以令萧续短暂失态。
查了那么多年，相关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太迫切的需要线索，需要任何与当年有关的人给予的任何消息。
像是在与内心斗争，萧续衣袖下的手，骤然紧握成拳，眸光彻底暗沉了下来，嗓音也因为克制而变得喑哑，“什么内情？”
沈知书眉梢微微一佻，知道萧续上钩了。
她还怕自己的所有
有关的猜测都错了，萧续其实与云家无关，云家的任何事，萧续都不在意，故而不上钩。
可显然，自己猜对了。
感受到萧续盯着自己的视线逐渐冷沉了下来，沈知书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萧续，“你为什么想知道云家谋反案的内情？”
萧续却不答，反言，“还请姑娘告知。”
声音冷冷，一板一眼的，身子笔直的站在沈知书面前。
屋中气势瞬间有些僵滞。
可萧续不答，沈知书又怎么会说，她的鱼饵才刚撒下被鱼儿咬住，又岂能急于一时便收杆。
“我为何要告诉你云家谋反案的内情，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这会儿，她的目光彻底直勾勾的盯着萧续看，凡事都有个价格。
是同情萧续，可她也没有多余的善心去帮助谁，萧续想要从自己这里知道某些事，就需要付出某些东西。
正如上辈子，他也让自己当了几年的歌姬宠儿，折磨着自己身心。
萧续眉头紧簇，眸光晦暗。
谈话至此，两人之间的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也在逐渐被戳破，本就不似一般的主仆，这会人，两人，一个不是主子，一个更不像护院。
像是挣脱开了身份桎梏，彼此都心照不宣。
萧续嗓音低沉，“你想要什么。”
想听的一句话终于听到，沈知书唇角微勾，看向萧续的目光，也变得明目张胆，丝毫不带掩饰，从上至下的打量，最后朱唇轻启，轻柔的嗓音自唇齿间化开，“你的人。”
声音不大不小，在屋中响起。
在她说出口这句话的同时，她感受到了来自眼前人身上那股肃杀之气。
萧续阴沉沉的眼睛盯着她，看似平静无波，却暗藏了汹涌的杀意。
沈知书丝毫不怀疑，若是她现在对萧续做些什么，他半点不会留情的在这里扭断自己的脖子，将她杀死在这屋中。
可正是因为这种了解，让她将萧续的底线抓得死死。
他可以为了给云家平反，只身一人净身入宫，受尽屈辱，只为手握权势，报灭门之仇。
这种执念很可怕，可怕到他可以为此做出任何的事。
这一点，沈知书自己感同身受。
倘若当时，有人拿有关沈家案情的消息与她交换什么，无论是什么，她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倾尽所有报仇。
而沈知书也确确实实将萧续的底线抓得清清楚楚，他那一双
暗沉的眸子里短暂的浮现一抹讥笑，随后当着沈知书的面，应声，“好。”
沈知书朱唇缓缓勾起，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命。”
这一次，萧续没有任何犹豫的应下，“好。”
萧续的反应，完全在沈知书的预料之中。
她眉梢微微一佻，答应得倒是够爽快，其实心里怕不是已经连怎么杀了自己都想好了。
沈知书可谓是将萧续的心理揣摹得七七八八。
两人对视片刻，萧续率先开口，“现在能说了？”
他冷着一张脸，仍旧那般板着脸色。
沈知书却单手撑着自己的脸，玩味的看着萧续，抬起手，指尖向萧续勾了勾，“过来。”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心中极大的报复快感，这种如同勾小狗的方式，就像当年，萧续冲着她一般，勾着手指招她。
他说：过来。
而此刻，两人身份俨然对调。
萧续心中不喜，却压下了这股子情绪，抬起步子，再度向沈知书靠近，直到最后，彻底站在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看着她，想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招。
萧续便近在咫尺，沈知书突然笑了，扬起的嘴角高高挂起，看着眼前不愿意听话却不得不顺从自己的萧续，心里从未有过的舒爽。
她声音含笑，在眼前，明显没有多少耐心的人面前，轻浮的用冷白的指尖勾起萧续的下巴，缓缓的吐露出三个字，
“笑一个。”
屋中的空气，几乎就在这瞬间，彻底僵住了，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
沈知书的指尖还残余她身上的幽香，勾住萧续的那一瞬间，这股淡淡的幽香久久的在他的鼻尖处萦绕不散。
他应该恼的，可心却没来由的慌乱，面上却分外镇定。
但沈知书却从他的表情，品到一丝崩坏。
她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眼中含笑，一双眸子，明亮夺目。
在她的注视下，萧续僵硬的扯起嘴角，露出一抹极为不自然的笑，又假，又僵硬，甚至细看之下，还有些诡异的可怕。
但沈知书却看得心情大好。
这心情一好，她也就暂时放过了萧续，没再继续逗弄，将在李府听到的话，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将容家说了出来，以及背后还有同谋，势力非浅。
萧续的目光，随着沈知书说的话，一句一句，逐渐变得暗沉，身上的气势也逐渐盖不住翻腾的杀意。
片刻后，萧续嗓音低
沉，像是冷静了下来，“还有呢。”
沈知书犹豫片刻，道，“与李尚书交谈的那人，似乎手上留有证据，只是，我没往里头看，不知那人是谁。”
屋中里，谁也没再说话，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追查了那么多年，如今线索就摆在眼前，萧续的心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背负了那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如今终于得窥一丝光亮。
而就在萧续在心里盘算着，要将人抓走，严刑拷打撬开嘴之时，沈知书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劝道，“我劝你最好私下调查，别打草惊蛇，能将李尚书和容家那老狐狸那般顾忌，可见背后之人来头不小，若将人逼急了，断了这条线索，你往后再想查，基本没可能。”
李尚书就是撬开真相的第一个环扣，一环扣着一环，唯有将其彻底摸透，探查清楚，才能顺藤摸瓜往下查。
因为她记得上辈子，在庆帝死后不久，李尚书就死了。
萧续那种，严刑拷打从对方嘴里撬出消息的法子，在这些承认便是死罪，不承认还是死路一条的人身上，根本没用。
沈知书的话，在萧续听来，毫无听取的利用价值。
可他冷静后思考，却又只能认同沈知书。
正事讲完，看着萧续不同于往常的样子，沈知书饶有兴致，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萧续看。
后者在这样的注视下，心中没来由的烦躁。
这个女人，越发放肆。
两人此刻，已是心照不宣，哪里还有什么主子下属。
萧续那么久以来，暗藏的恶意与威胁袒露无疑，“若你方才所言有半丝作假，我定叫你血溅当场。”
他嗓音冷冷，不带一丝暖意，像是从炼狱传来的声音，光是听着，便觉得寒意缠身，冷飕飕的，性命危矣。
可沈知书一直就是被萧续“吓大”的，他这看似的威胁，在沈知书眼里，半点作用没有。
她直接将萧续的话当耳旁风，扔下一句，“爱信不信。”
随后捡起方才的那本书，继续看，时不时空出一只手去给自己倒杯茶喝，俨然将屋中的萧续当不存在。
萧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视，来自眼前的这个女人。
此人找死，可他却还不能让她现在就死。
就在萧续要离开屋子的那一刻，身后却又传来沈知书似无所谓的话，“我可以帮你继续查下去，但别忘了，你现在，人和命都是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