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哭什么?”
无法想象,身材魁梧的北方汉子,白云游骑的统领,镇北王的义子,此刻竟然和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抹着鼻涕和眼泪,痛哭不止。
陈斯年内心又是一阵烦躁:
“别哭了!”
“哭个屁!”
而廖熊胆被吼了两嗓子,哭得更加厉害,浑身发抖,嘴里不清楚地说道:
“姑爷……我也不知道……”
“从刚才我就想哭……一直忍着……”
“就……就刚刚你把刘方杀了,你的样子好吓人……我……我真的害怕……”
“我害怕……”
这、这是廖熊胆?
他也就面对韦刀的时候怂一点。
当初在胡然省边界,陈斯年的第一战,他可是迎战马斯与苍狼部的主力。
哭泣?
恐惧?
害怕?
暴躁?
愤怒?
癫狂?
短暂地思考过后,陈斯年只觉得浑身发冷,汗毛倒竖,看着脚下被苗刀搅烂肚子的刘方,他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啪。
侧脸有些红肿。
同时,陈斯年闭上眼睛,不停地深呼吸,体内疯狂地运转真气,心中默念着《九转通天录》的口诀,心无旁骛,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几息后,他才睁开眼睛,满脸的疲惫。
一旁的廖熊胆见状的身子,此刻蜷缩成一团,仿佛马戏团里被拔掉爪牙的困兽。
“不行,我们得离开这里。”
廖熊胆抽噎着:
“为什么……呜呜……”
“我害怕……姑爷,我害怕。”
“我害怕这两个东西,也害怕你……”
陈斯年闻声,又要生气暴怒,连忙默念口诀,强行保持冷静,也不废话,上前伸手将廖熊胆拽起来,又一脚将地上的长枪踢到肩膀上,扛着长枪和苗刀,眼神充血地朝远处走去。
……
眼皮和脚步一样沉重,身体好似乏力到极点。
口干舌燥,嘴唇开裂。
不知顺着河流走了多久,陈斯年勉强看到远处有灯火,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低头看一眼被拖拽一路,满身泥土的廖熊胆,发现他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死过去。
陈斯年这次,没有恼火,反而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靠着路边的一个柳树,依偎下来。
疲惫。
无尽的疲惫。
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惫。
此刻,他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去想。
虽然脑海里会有意地闪过那两个庞大蝉蛹的画面,但很快就会被他默念着的《通天录》口诀压制下去。
慢慢地,天色更暗,陈斯年双眼终究是失去支撑,缓缓合上。
……
他看到了。
陈斯年看到身边有人也变了模样。
头颅炸开,变成五片花瓣。
身体变成蝉蛹。
王府的下人,都是如此。
天擎宗的弟子都是如此。
镇北王、宋无咎、郭溪、郭宇、荀文洪……无数人都变成了不动弹的蝉蛹。
他们静立在某处巍峨庞大的宫殿之中,好似一个个雕像,一个个祭品。
而宫殿的最前方,最高处,好似站着什么人。
他看不清。
他拼了命地厮杀,逃窜。
面前的敌人是谁,看不清。
陈斯年带着魏淼、冬荷,还有萧婵萧飞月师徒,疯狂地斩杀敌人。
好在,他们没有变成蝉蛹。
大虞内也有正常人存在。
只是极少数。
大家聚在一起。
可这样的世道,更加混乱了。
强盗、山匪、邪修……等等,他们杀,他们笑。
有人癫狂地奔跑,有人饮血作乐。
而马斯的大军,则变成了行尸走肉。
无数蝉蛹汇聚的大军,朝大虞攻过来。
陈斯年无法阻挡。
因为幽辽的将士也变成了蝉蛹。
这天下,成了蝉蛹的天下。
就在陈斯年绝望无助,准备放手一搏时,忽然他又回到宫殿。
那宫殿最前方的高台之上,那道若隐若现的黑影,仿佛在说话,仿佛在朝他伸手。
不。
那不是手。
那好似面条一样的东西。
陈斯年咬牙,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些,想要凑近些。
可刚迈出一步,那模糊混乱的黑影中,仿佛传出无数人的说话声。
“妈妈……妈妈,他们说你是破鞋……说我是小破鞋……”
“孩子,别听他们乱说,你就是我的宝贝闺女……”
“嘿,你睡了那老李家的小寡妇没?”
“咳咳,我这人心善,完事后还给了她两穗包米。”
“哎哟喂,大善人,不要钱就能玩的玩意,你小子还真把她当个人了?”
“娘子,娘子……我攒够银子了……咱们能买两块地了……娘子!!你怎么能想不开啊……有什么事咱们过不去的……三瘸子!老子要杀了你,敢玷污我娘子!!”
“杀杀杀!”
“有朝一日权在手,杀尽天下负我狗!”
这都什么和什么……
“这个世界……乱套了……”
刘方的话突然从耳边传来。
陈斯年一转头,就看到他那张没了嘴巴和下巴皮肉的脸,露出血淋淋的骨头,舌头外翻:
“陈斯年,我要你偿命……”
他的肠子还挂在腰间。
“草,就凭你?”
“你就是成了邪祟,也只能被我按在地上摩擦!”
陈斯年没有害怕恐惧,大手燃烧着火焰朝那张血脸按去。
“死!”
猛然,他双眸睁开。
视野内是自己抬起的双手,还保持着按抓的姿势。
再往上是有些黑的房梁。
陈斯年感觉头有些痛,收回手揉了揉太阳穴,侧头看去:
“这是哪……”
屋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姑娘。
年长的女人死死地搂着小姑娘。
而一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手里则是拿着廖熊胆的长枪,指着陈斯年,一脸的凶狠:
“你……你……你别乱动……要不然我……”
通过对方手中颤抖的长枪,又打眼粗略看一眼他们那粗制的麻衣,陈斯年心中有了些许答案,扶着额头坐起来。
一家三口被吓得都是面色惨白,男人继续威胁道:
“你别过来……别……”
陈斯年叹口气,拱了拱手,礼貌说道:
“多谢。”
“几位无需害怕。”
“我只是受了伤而已。”
他看一眼躺在旁边,还是熟睡的廖熊胆,而后转回视线对几人道:
“是你们把我俩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