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掉在地上的脸捡起来?
当初他们这些读书人,为了能博得一丝赏识,一丝改变命运的机会,可不就是趋炎附势,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
如今陈斯年要他捡起来。
最重要的是,李青书可是听到,陈斯年最开始说的“要跟着他做事……”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不是听错了,端着酒杯,以往面对吴天言不由衷,谎话连篇,在陈斯年面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斯年瞧着他那震惊又复杂的眼神,嗤笑两声:
“你没听错,我需要你办一件事,或者几件事。”
“这关乎到你以后的路,怎么走。”
“是一辈子当一个落魄书生,还是走上一条完全不曾设想的道路。”
咕噜。
李青书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手还在不听地发抖,憋了好一会儿才坑吭哧道:
“承蒙陈公子厚爱,青书……青书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斯年连忙用力摆手,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
“先把酒喝了。”
“不过我明确告诉你,这一碗绿蚁,我提前下了毒。”
“你只要一旦喝下,小命可就完全在我手里。”
“还是那句话,当一个落魄书生,起码你没有性命之忧。”
“一旦跟了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掉脑袋,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
李青书苦笑,看着杯中的酒水,陷入了沉思。
可不是。
谁不知道您是作甚的。
五百铁骑就能大破几千蛮子。
据传闻,十八岁不曾修炼,一朝悟道。
满腹经纶,挥笔就是传世绝唱。
什么布政使、按察使,在你眼中,不过尔尔。
当众剁人家手指。
面对圣旨,镇北王都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略,而你直接抗旨不尊。
你不是我等凡人。
你是谪仙。
一个月前相见时,你还是一个身材精瘦的儒生模样。
而今已是虎背蜂腰的武者姿态。
这等变化,谁能又及?
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跟着你这样的人,我李青书就算不能与你一般洒脱不羁,最差也是在这世间轰轰烈烈走一遭。
浑浑噩噩十多年,行尸走肉。
人总得有个像样的活法。
短短几息间,李青书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家中的老母,想到了那位小他许多的青梅。
他甚至拿不出聘礼去人家提亲。
望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水,李青山又苦涩地摇摇头,对着陈斯年举杯,与其对视,目光灼灼:
“陈公子。”
“君以国士待我,我比以国士报之!”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有任何的顾虑。
陈斯年微微动容,转瞬即逝,瞧了一眼身侧冬荷,后者那呆傻的脑袋,轻轻点头。
小人物的脊梁,终于直起来了。
“陈公子,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若是现在便赴死,我也绝无怨言,只是在下不曾修炼武道,更非修士,没有任何实力,死得没有价值。”
陈斯年瞧着他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不仅笑起来:
“别一天动不动就要要死要活。”
“我这次就是想来打听些事情,你如实告知就是。”
李青书主动担任倒酒的指责:
“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斯年也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听说按察使蒋放时常出入画舫?”
在大虞,风月场包一般括两种。
高级的官方的是教坊司。
条件差一点,姑娘们会的才艺不多的地方是勾栏。
还有一种则是私营的,为画舫。
前两者提供基本上都是姑娘。
而画舫可就不简单了,那就是私人会所,想要什么都有。
兔爷、野兽、异域等,应有尽有。
只要顾客有要求,画舫基本上就会提供。
总之里面的人,玩得又花又埋汰。
李青书闻言,将自己所知道的如实说出:
“按察使大人……那种级别的存在,在下接触不到,当真不知。”
“但按察司的主事官员,佥事沈宏,我还是听说一些,他经常出入画舫。”
陈斯年叫来店小二,单独给冬荷开了一桌,让她到旁边胡吃海塞起来,转而和李青书低声道:
“你可能确定?”
“确定。”
“那沈宏,只去画舫,有没有去过教坊司?他虽然是个五品官,但按察司掌管地方律法刑狱,他每日管得事儿可不少,油水更是多得无法想象。”
李青书思索一番,好似在回忆什么,半天才开口:
“这还真无法确定,他有没有去过教坊司,不得而知,但画舫,肯定是去过,在下有九成把握。”
陈斯年摸着下巴,瞧着他那笃定的态度,笑吟吟道:
“你为何敢如此肯定?”
李青书看一眼陈斯年,又死死地盯着桌面上的酒杯,其中酒水平静,没有波澜,桌下衣袖中的手死死地攥着,指甲几乎要把掌心划破,半晌才释然地松口气,抬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陈公子,我当真不愿提起此事。”
“可我既然入了你门下,就不能有任何隐瞒。”
“我有一位亲戚,虽然算不上多么亲近,但总归是有些血缘,家里人都不愿意提起她,哪怕是她每月都给家里拿回不少银子……”
陈斯年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略作思忖后,他准备出声制止。
每个人都有秘密。
然而李青书却是摇摇头,坚定道:
“陈公子,我必须说出来。”
“就当这是我的投名状。”
“那位亲戚,生得漂亮,却始终不曾成婚,家中贫寒只是一方面。”
“实际上,她是沈佥事府上做美人纸。”
“但并不是伺候沈佥事本人,而是伺候他那八十岁的老爹。”
陈斯年听罢,胃里一阵翻腾,一股严重的生理不适。
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丁点,始终一脸的漠然。
很奇怪。
有的人为了博得赏识,不惜趋炎附势。
有的人把名声看得比命重要。
若是家中出了这么个亲戚,估计整个家族的人都会万分唾弃,躲得远远的。
李青书把这么一块伤疤揭开,可见其忠心。
陈斯年并非有意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摇了摇头道:
“此事不提。”
“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方才喝下那杯酒,根本没有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