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几日,不知她可好些?半面夜夜来到随风窗前,远远的看着。愧疚中带着怜惜,也对她有埋怨有生气,所以既想见她,心里又有些排斥。
冰凉的夜里,屋内的炭火正旺,暖暖的,让人舍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她刚醒,懒懒的躺在床上,察觉到半面幽凉的气息,随风猛地爬起来,飞快向门口走去,可惜半面已经走了。
睡多久了?小树妖心里没数,但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应该不过两三日。再次想到半面那张复仇的脸,心中惶急,她不敢耽搁,径直向翊坤宫飞去。
此刻,鬼影就在程妃寝殿的窗沿外,远远望去,那张阴冷深沉的脸依然杀气腾腾。她眼巴巴地瞅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蓦然间触到半面的回眸,依然带着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遥遥相望之间,两人竟发现彼此的心仿佛隔了一条大河,虽然心向对方,却也只能隔岸相望了。
“你不过来么?”半面轻轻问道,眼中泛起丝丝哀伤,带着无法言明的淡漠。
“嗯!好!”随风轻盈飞起,像一朵雪花飘到了他的身旁。
再次靠近他幽凉的身体,却发现他已经陌生了,半面呀!为何变的这么快呢?曾经的谈笑风生转念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个温柔儒雅的你还能再回来么?随风在神思恍惚之间听见半面冷冷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过来听听。”
“你,你别误会!我不是来跟踪你的,我也是来偷听消息的,我想知道那份密诏的下落,然后把它毁了!”随风怯生生的,说了讳心的话所以不敢去瞧他的眼睛,其实她就是来看着半面的啊!
“我也正有此意,不如我们一起来听吧!伤口还疼么?”
“不疼了,全好了!”
二人再无言语,只静静地守在窗外,可惜今夜没有听到有用的消息,不久寝殿内的灯火灭了,之后再也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
于是半面对随风道:“走吧!跟我去个地方!”
二人转了几个弯,到了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外。
随风问:“半面你这是要做什么?”
半面道:“皇帝要三王并封,咱们怎能坐以待毙?要想阻止这三王并封,非太后娘娘莫属,我想在太后梦中告诉她三王并封绝不可行!”
随风赞道:“此计甚好!半面你可会入梦之法?”
半面道:“之前曾在某书阁里偷看过一些修道之法,其中就有关入梦的,只是我为厉鬼不能画符,今日须劳你试上一试了!”
随风大喜,一路跟着半面来到了太后娘娘的寝殿之中。殿内四下安静,偶尔有守夜的太监巡逻。
随风施法,幽幽的松香弥漫到整座宫院,一时间,睡者酣甜,不睡的人也沉沉的睡着了。
二人心照不宣,悄悄的来到圣慈太后的床榻旁。
随风依照半面所述,用自己的血画了一道符咒贴在太后床沿,只听半面轻声念道:“入梦入梦,鬼使神差,通天彻地,是幻是真,思想所结,梦里现身。”
接着他二人屏气打坐,凝聚神思,施展法力,进入到太后的梦中。
不知不觉间,圣慈太后恍惚游荡在虚无缥缈的幻境之中,辩不清方向,周身混沌一片,迷迷蒙蒙,隐约向前看去,好像有一对仙人背对着自己,一男一女,白衣胜雪,亦真亦幻,且行且谈。
听一仙人道:“当今皇帝育有三子,不知哪一位能成为人间储君!”
仙女说道:“国之储君,天下百姓众说纷纭,有传者曰‘三王并封’,如是者,天下恐将一分为三了!”
那仙人道:“万万不可,天下之大,焉能分三?如若三王并封,必然国将不国!”
仙女点头说道:“汝之有理,汝之有理啊!”
圣慈太后看着两位仙人紧张不安起来,他们说的分明指的是我的三个孙儿呀!难道皇上他真要三王并封不成?
太后越想越急,意欲追赶二位仙人想问个究竟,可是无论自己怎样追逐,那二仙始终就在眼前却追逐不上。
急得太后大声喊道:“二位仙人,等等老身。还望仙人指点迷津。”
可二仙听到呼喊,却渐行渐远,只留回声缓缓飘荡:“三王并封,国将不国!三王并封,国将不国……”声音徐徐飘走,直至虚无。
中计了!半面、随风暗自窃喜。倏然跳出了太后梦境,化作一团轻烟隐匿在暗处。
太后醒了,想起方才的梦境,如幻如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前朝私下里传皇上要三王并封的事,如今连神仙都知道了。此事果然不妥,不仅有违祖制,弄不好还会天下大乱,于是太后暗下决心,三王并封决不可行!
“半面,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该去寻找密诏的下落?”随风问。
半面道:“仅仅依靠太后恐怕不行,还需朝臣们相助。嗯,那份密诏更得毁掉!不过,不用着急,咱们慢慢来!”
随风不再作声,偷偷地看着他那冷俊刚毅侧颜,在夜光中像冰雪雕刻的一般,虽然好看,但没了从前的活气,一副鬼相让人发寒。他真的变了,好像除了方才说的那两件事就再无其他可聊,二人陷入沉默中,于是各自归寝。
不日,风面二人又向朝臣们故计重施。
陆陆续续的,无论是内阁大臣、六部尚书,还是朝廷的普通官员,只要支持杋洛的人几乎都做了同样的梦,在梦中听见“三王并封,国将不国”的谚语。
起初大臣们虽觉事有蹊跷,还都不敢妄自评论,以为不过是个普通的梦而已,可日子久了,大家私下里相互聊天、议论之后才发现居然好多人都做过同样的梦。
于是呼,朝臣议论纷纷,有者认为是上天启示;也有甚者觉得是无稽之谈;更有甚者认为是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设下的圈套。朝臣两派棋布错峙,简直水火不容。
此等局面正是半面所希望看到的,既然那么多年的小打小闹都解决不了立储争端,就不如闹的更大些。如此煽动舆论,营造声势,然后从中浑水摸鱼。
风面两人一边打探消息,一边查询密诏的下落。如此,皇上之意,太后之意,大臣之意,皆尽掌握之中。
如今已进腊月,年终岁尾,立储之争虽然混乱,但皇帝却依然不动声色。他也只当是朝臣们惯用的伎俩,立储之争快二十年了,数不清的朝臣为此落马、丢官、发配,如此还能怎样?可他哪里知道,混乱的背后将是不可逆转的波涛汹涌。
半面不慌不忙静待旁观,若无其事等待着朝臣们的怒火燃烧,他不由暗自得意,火候就快到了,一旦朝中大臣们的怒火到达顶点,看这个皇帝还能否抗的住呢?
若半面所料未错,即便年前没有动静,年后也必然能有个说法了。
皇宫里自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整理庭院,制作新衣,各宫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
慈庆宫内,人人忙活,想必不到除夕之夜,也难能消停下来。冰冷之夜,半面隐匿在黑暗里,随意地观祭慈庆宫里的每一人,感受着凡人喜迎佳节的忙碌气氛,怀安带着几人还在操持着过年用的物品。随风跟着轩嫄边做女红边唠家常。
接了地气的小妖精,居然还能做新衣裳?半面觉得稀奇。
听随风道:“在皇宫里过年比在浮黛山上隆重多啦!还可以亲自缝制衣裳,挺好玩儿的!”
姐妹俩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了好些天的女红,如今针脚走线也已匀称了不少。
轩嫄见她正在缝制一件灰色的长袍,笑脸盈盈问道:“姐姐,你手里这件是做给谁的呀?不会是给我皇兄做的吧?”
随风面露羞涩,也不回答却反问道:“你手里的衣裳是做给谁的呢?我猜不是给你皇兄做的,是给宿进的吧!”
自轩嫄入宫,宿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有事没事的总爱围着轩嫄转,所以听到宿进的名字,轩嫄脸上一阵羞红,急忙拿起手里的还未做好衣裳捂住小脸,娇羞的说道:“哎呀!被姐姐看破了!嫄儿真是羞死了!”
二人一阵欢笑。
正值杋洛推门而入:“你们唠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见她们二人,杋洛也心情大好。不由拿起随风正在缝制的衣裳,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阵,然后又穿在身上试了起来,道:“有些宽大啊!难道不是给我做的?”那眼神向随风瞟去带着百般宠溺和孩子般的调皮,。
随风脸上一阵通红,心脏怦怦直跳。
坐在一旁的轩嫄起哄道:“哈哈!姐姐脸红啦!你们真的很般配呢!”
随风害羞地说道:“小丫头,别闹了!你和宿进也很配呀!不如以后就嫁给宿进做夫人吧!哈哈!”
屋内一片欢愉。
杋洛眼中闪过逾常,有些难为情,不过依然高兴地说道:“原来小妹早已与宿进情投意合了,我这个当皇兄的竟然还没看出来,真是眼拙!嗯!只要小妹愿意,这事包在我身上!”
轩嫄的小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急忙掩面道:“哎呀!皇兄!别再说了,皇兄还未成婚,小妹怎能先嫁!真是羞死人了!”
杋洛的眼中流出异样之色,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他又何常不想早日娶了那人?可是眼前的境况却又无力改变,于是话风一转决口不提,只温柔地说道:“长兄若父!嫄儿的终身大事为兄一定会慎重考虑,咱们虽生在帝王之家,可父皇、母妃却都指望不上,未来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说道此处,杋洛的目光暗淡下来,提起父母心中阵阵酸楚,不禁自言道:“要过年了,也不知母妃她可安好?”
轩嫄听后,脸上没了笑容,突然失落下来。“女儿不孝,进宫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母妃关在哪里!”于是安慰杋洛:“皇兄放心!我会偷偷地打探母妃下落!”
“别去,不要多生事端!”杋洛不敢再多说下去,他素知父皇对母妃的事极其敏感,若是被他发现有人私自去看望,定然不得轻饶。要是小妹再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将话题转移,闲聊些过年的事情去了。
屋内又接着一阵哄笑,听上去好不热闹。
冷冷的夜风吹着窗外的树技沙沙作响,嗖嗖地,像鬼的哭声。有个影子幽幽飘于窗外,他看着屋内的人影,聆听着屋内的笑声。这般景象温馨和睦,不由地心生艳羡。
半面忍不住去想,随风手中的衣裳是给我做的么?可是又觉着不大可能,自己当时那般强硬的要和她绝交,伤了她的心!难道现在还恬不知耻的跟她求和么?
半面胸膛里那颗残破又冰冷的心纠住了,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孤零零地站了许久之后,半面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