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嫄儿拉着杋洛来到了一处偏房之中,郑重其事的样子。
“皇兄,都是嫄儿不好,不承想刚入宫就给哥哥造成如此麻烦。”
“傻妹子,你是我的亲人呀!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以后我们兄妹二人在这宫里只要小心行事,就不会有事的!”杋洛安慰她道。
“嗯,嗯!”嫄儿勾了勾嘴角,似乎有话要说,眼中略带兴奋。道:“皇兄,我有一人想引荐于你,他饱读诗书,非比寻常,一定会帮到皇兄的!”
杋洛倍感惊异:“哦?此人是谁?”
“他是我和浮黛仙姑的朋友,此次我能安全入京全赖他的照拂,只是他非凡人,所以嫄儿不敢冒然引荐。”
“什么样的非凡人物?”杋洛有些好奇了。
“他是个厉鬼,但博学多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你还曾见过他呢!”
“哦?既然是你和浮黛仙姑的朋友,那还顾忌什么?速速引我去见他吧!”
轩嫄不慌不忙,对着空空的屋子轻声叫道:“半面大哥,你现身吧!”
屋内忽现一团迷雾,从当中走出了一个人来,吓的杋洛一跳。
这不是那个半面大侠么?当夜漆黑,情况紧急,杋洛虽然记住了他的样貌,但毕竟仓促含糊。现再仔细打量于他,见其身形高挑,面无血色,瞳仁深邃如渊,有种深不可测,生人勿近之感,让人心中生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厉鬼半面,见过皇长子殿下!”他面无表情,显得有失礼数。
但杋洛却恭恭敬敬的欠身回礼:“先生好!当日承蒙先生相救,此次又带着小妹嫄儿平安回宫,杋洛感激不尽。之前先生未曾现身,杋洛不知先生已入慈庆宫,略有怠慢,请先生海涵。”
与那夜相比,杋洛更多了几分谦卑,半面见他虽生于帝王之家却平易近人,待人恭敬,不由改观而且心生好感。
“照顾嫄儿本是在下分内之事,昔日我与浮黛仙姑还有嫄儿三人在浮黛山上相互扶持、患难与共早已成为一家人了,何言感谢?此次进宫,由于身份特殊未能禀明殿下,致歉应是半面才对。”
他的能力杋洛早就见识过,且与浮黛仙姑和轩嫄的关系匪浅,虽然神形迥异但仍心生崇敬,连忙俯身行鞠大礼,不由自主的将心里的苦楚和担忧一并吐出:“先生世外高人,杋洛心生敬仰,我兄妹二人深居大内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此时又被禁足于慈庆宫内,彷徨无计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半面急忙伸手扶住他道:“其实殿下的境遇,半面也略知一二,殿下不必忧虑,此时被幽禁,也未必是件坏事。”
“哦?何以见得?”杋洛诧异。
“近来,皇帝提出三王并封之事遭群臣非议,大臣们纷纷上书反对,更有甚者提出辞呈威胁陛下,就连内阁都要顶不住了。而此时殿下又遭幽禁,若禁足之事传到前朝更可谓火上浇油,反对之声必然一浪高过一浪,想必皇帝也会寝食难安吧!”
杋洛顿如提醐灌顶,甘露洒心,可高兴之余又担心起来:“十多年了,诸多大臣们对杋洛的境遇一直鼎力相助,太子位的争夺延续至今,从自己住进这慈庆宫到出阁读书,哪回不是群臣联名上奏,一请再请,才有了杋洛的今天!可是又能怎样呢?终究也抵不过父皇的一句话啊!不瞒先生,杋洛其实并未想要夺取太子之位,我只想能够自由地活着……保轩嫄平安……保母妃平安……今生足矣!”情至此处已是双眼含泪,几经哽咽。
“殿下此言差矣!殿下若想自由,若想保护其母妃和嫄儿,这太子之位必住争无疑。殿下本就是长子,本朝自有祖制,皇储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后没有皇子,且已非青壮之年,皇帝又多年不去皇后宫中,何来的嫡子?如此,这太子之位本就应当是殿下的呀!换而言之,若殿下未得储位,二皇子杋珣被封为太子,那殿下既为皇长子将性命堪忧了。”
“又是为何?”听到此处,杋洛只觉不寒而栗。
半面答道:“杋珣之母程贵妃必然会想尽办法除掉殿下,以保二皇子大位稳固,否则朝堂之上将永无宁日。”
杋洛见半面那深邃的眼中流露出诚恳之情,仔细斟酌之后,知其并非危言耸听,不由地脊背生寒。是呀!若是二弟当上了太子,朝堂上的元老大臣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势必引起朝堂混乱,到时百姓必然民不聊生了。
此时轩嫄被吓的够呛,惊恐的问道:“半面大哥,这可怎么办呀!你一定要帮帮我皇兄!”
半面从容不迫:“太子之位必争!否则将天下大乱了!”
此言字字扎心,扎的杋洛心发口疼,却也扎醒了他不切实际的消极想法,他缓缓地抬起头,目视着面前那双奇异又深远的目光,郑重其事的再行拜礼。
“请先生指教!”
半面凝重而又神秘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古人云,为君者,止于仁。这少年孺子可教也。其实这凡人之事又与半面何干,只是这皇长子乃非寻常之人,他一人性命却能搅动朝局,若朝局不稳则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将民不聊生,百姓凄苦了!
半面闭上双眼,思潮叠起,不由想起生前的雄心壮志,要辅佐明君,为天下苍生尽心竭力,没承想生前未做到的事情,死后却要做到了,呜呼哉!造化弄人呀!
“纵使前路坎坷无比,还请殿下不要灰心,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殿下身边还有朝堂上的大臣元老们,还有身居后宫的太后娘娘来制衡皇权,因此这么多年来,皇帝才没能立二皇子为太子。”半面邃如深潭的眼里发出异样的光彩,让杋洛倏感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自己,心中暖意骤生。
可听他提到太后时不免还是有些触动,杋洛问道:“皇祖母她老人家对待杋洛素来严厉苛刻,甚至不近人情,她会帮我么?”
半面满腹信心地答道:“殿下可曾忘了,您的母妃昔时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呀!虽不得皇上恩宠,可在太后的眼中怎都比得上宠冠六宫的程贵妃了,况且程贵妃现在的地位就连皇后娘娘都不能及,这种独宠本就是皇家大忌,太后娘娘必然有所忌惮,势必不会同意立二皇子为太子的。若是如此,程妃性情跋扈,将来她程家若要把持朝政,外戚声势壮大,皇权不能及于帝身,朝局岂不忧哉?而且,我听说二皇子喜欢修仙练道无心研习政务,这样的人若继承大统能管好江山社稷么?
杋洛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终于稳了下来。刚才的谈话自觉受用无比,这位半面先生真是多谋善断、深不可测的高人,不由感念起当年母妃带他们兄妹逃往浮黛山上,幸得仙姑相助,昔日的恩情影响至今,心中感恩万分。
杋洛身边没有谋士,所以更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到半面的身上,于是拽着轩嫄扑通跪在了地上,郑重说道:“先生,请受我兄妹二人一拜!”
半面万万也没有想到杋洛能有这般举动,十分震惊,连忙扶起他兄妹二人说道:“殿下这是何为,半面怎能受此大礼?”
杋洛的眼中泛起遥遥睿光,仿佛天上的星星沉着而悠远,肃穆而平静:“我兄妹二人感激浮黛仙姑与半面先生的救助之恩,当然受得此大礼!求先生助我夺取储位!也请先生做我的教习。”
半面颔首微笑,还礼之后,道:“承蒙殿下看重,半面定不负殿下所托。还请殿下就此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剩下的事情交给在下吧!”
“嗯!有劳先生了!若能成功,杋洛必定报答先生的协助之恩!”
这一夜他二人促膝长谈,结为师友,轩嫄一直在旁边候着,端茶倒水,洗笔研墨,看他们高谈阔论,通辨政事,轩嫄自是满心欢喜。
不过,门外还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瞄着,虽然屋内两人的谈话被外人听的一清二楚,可她却听的浮光掠影,不甚了解。朝政的事自然不是她这样的女子可以参与的,但她知道有半面在,无论如何都会帮杋洛夺取储位;也知道这兄妹二人如今已不为所惧,心中安稳,随风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感觉心中畅快无比。
“快天亮了!还请先生休息吧。杋洛明日再来叨扰!“
“嗯!也好!半面身为厉鬼见不得阳光,恕不能再陪殿下了。从明晚起,半面将教授殿下驭权之术,如何?”
“多谢先生教诲!杋洛告辞!”
兄妹二人离开了,冷风顺着房门袭进屋内,下雪了,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呢!虽然不大,但也是漫天飞舞,洋洋洒洒,徒见枝白。
半面背着手,望着天边那一抹微明,离天空大亮还有段时间,目光落至院中某处,无意中瞥见随风静静站在斜对面的门柱旁,凝望着将要逝去的夜空,单薄素质的宫服,裙边顺风摆动,多少与常人显得不同。
半面心绪舒畅,情不自禁打量着随风,乌黑发亮的青丝顺着冷风轻轻飘动,精致的侧颜嵌着一双温情的眼睛,羽睫时不时眨动几下,远远看去成就一道水墨风景。
半面没去打扰她,只是悄无声息地飘到她的身边,默默的陪着,直到她回过头去赫然看见了身后的半面,一抹微笑,淡然恬静。
两心相通,无需多言。二人静静地伫立在绵绵的小雪之中。良久,半面道:“小风,晚上多穿点!”
“我不冷啊!”
“可是别人看着你冷!”半面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虽然多此一举,但在某一刻间让半面生出那人属于他的感觉。“以后的夜晚多陪我出去转转吧!要想助杋洛夺取储位,只用凡人的法子是行不通的,你我还需亲自打探,以应其变!”
“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简短的回答顿时让半面暖意融融,满心欢喜,情之所向无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