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机场总是这么的人声鼎沸,实苏拖着行李往外走,机场的到达口,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人头攒动,举着的牌子和照片让实苏一声嗤笑,闻一的名字,一一,一哥,的字样被各种卡通装饰,照片上闻一笑容灿烂,目光柔和。
从到达口出来通往机场大楼出口的路很宽阔,却被堵得拥挤不堪。实苏从人群边上蹭过,不自觉地望向那个方向,闻一戴着口罩,正在对着人群点头致意,无数的人往他身边靠过去,小谭挡在他的身侧,而他的两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彪形大汉,有人往他手上塞东西,想必是礼物,小谭忙不迭地伸手阻挡。
实苏看不见闻一的表情,只看见他不住地点头,抬手做可爱的手势。实苏心里掠过那双深邃的眼眸。几个小时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神色,这个时候却变成了隔壁邻家的可爱小柴,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张面孔,究竟哪一张才是真实的呢!
漂亮的男人都是这样,没有一个好东西,实苏撇了撇嘴角。
打开手机的瞬间,田悠悠的微信便跳上屏幕:“姐,你跟闻一一架飞机回来的呀?帮我拍几张机场接机照呀!”
“你省省,好好看书!”小姑娘都是这么被勾搭坏的,实苏心里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直到走出帝都机场的玻璃大门,实苏也没有再看到闻一的影子。时不时有举着牌子或者闻一照片的女孩子从实苏的身边奔跑而过,实苏扭头追过她们的身影望向远处。女孩子们的身影像水滴融入大海一般地挤进人群。
自己这是有毛病吗?一个星期的剧组生活,实苏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留恋不舍,可是有什么可不舍的呢?
周一的早上,实苏一踏进办公室,护士赵晓灵便扑了上来。“实苏!你休假去哪了?”
“呵,去南边玩了玩。”实苏尴尬地笑了笑,把昨天从超市买的牛肉干放到接待台的桌子上。“大家尝尝!”
“你知道吗?我把你跟闻一的合影发给我朋友群里,大家都问你是谁,跟大明星什么关系呢?”牛肉干显然没有打发的了赵晓灵,她更兴奋地拉着实苏的胳膊。
“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妹妹帮我P的。”实苏紧迈腿,使足了力气往更衣室的方向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对赵晓灵:“我今天的预约全满,你们中午吃饭别等我了。”
周洲,实苏今天的第一个来访者。十八岁,这个时候本应该结束了今年的高考,可是却已经休学半年了。周洲年纪比同班同学都要小半岁多,他妈妈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了学校,从小学到中学周洲的学习成绩都很好,父母放心,亲友们羡慕。可是就在升入高三的第二个月,他突然惊恐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姐姐!下星期我不想来了,反正也好不了。”周洲来实苏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他似乎呆在实苏这间咨询室里依旧感觉不自在,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着旁边小几上的一只玻璃花球。
“对不起呀,我上星期休假,治疗停了一周。你又惊恐发作了几次?”实苏坐在沙发旁边的硬木椅上看着这个身高腿长的大男孩。
“两次吧!”周洲若的眼皮抬都没抬。
“好像还减少了。”实苏微笑。“你来我这里是不是压力很大呀?”
“不大,要是我妈不跟着,我还挺愿意来跟你聊天的。”周洲看了实苏一眼。
实苏:“你妈妈让你觉得压力大,对吗?”
“每次来你这,她那表情!好像我立马就能好了!”周洲无奈地看着实苏,深深叹一口气。
“我跟她谈谈。”实苏心里轻叹,隐隐投去一个不可觉察的羡慕眼神。
送走了周洲和他满脸期待的母亲,实苏迎来的是一个文静的女大学生。这是她第一次来,说话的声音不大,非常有礼貌,只是问一句答一句,不肯多说。眼睛隐藏在眉间的齐刘海后边,看不出什么神色。
以实苏的经验,这样一个女孩子,多半内心藏着自卑。果然,女孩慢慢说出自己的经历,她是家中的老二,从小在姐姐的光环下自觉黯然无色,上了大学谈恋爱,却总觉得自己没有魅力,对喜欢的男生不敢表达。这些并不让实苏惊讶,然而女孩透露出自己曾经在期末考开考的前一周买了100片安眠药准备自杀。但最后终于因为胆子小而放弃了。
还好,女孩子没有死成,而且来这里找心理医生自救,真是幸运的一件事情,实苏暗暗轻出一口气,她不能放过这个女孩子,她要紧紧抓住她。
“我觉得你挺勇敢的。”实苏看着女孩低头对着自己的发旋柔声道。
“……”女孩抬起头来,惶惑地望着实苏。
“是真心的,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问题的,也不是谁都能努力找到改变自己的方法的,你很了不起。”实苏的眼睛里含着肯定的光。
“我什么也做不好,谁也看不上我。”
“怎么会呢!你这么聪明,人也漂亮。”
“我,我姐就总说我啥都不行,她啥都敢,上学的时候就是校学生会主席。”
“那她现在呢?”
“她刚生了小孩儿,她坐月子还吹空调,我妈都拦不住她。”
“你姐姐是个特别胆大的人吧?”
“何止呀!当初她跟我姐夫谈恋爱,他们全校都轰动了,轰轰烈烈的!”
“你特别羡慕她?”
“……”
“你也想像她那样?”
“我可不想。”女孩微微皱了皱眉笑笑。
“那你希望你自己是什么样子呢?”
“唉,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是现在的样子。”
“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嗯,我什么也干不好,我老是胆怯。”
“你念的是……帝都工业大学,很好的学校呀!”
“嗯。”
“你还是舞蹈社的副社长,好厉害呀!”
“我瞎玩的,我姐说是不务正业。”
“你姐她会跳舞吗?”
“她不会,她不喜欢跳舞。”
“可是你喜欢,对吗?”
“是。”
“你看,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她可能并不是不喜欢跳舞,她可能跳的没有你好,她就不跳了。”
“啊,怎么可能呢?我姐她从小到大想做什么都能做到。”
“或许她做的都是她擅长的事情呢?”
“……”
“有的时候,人是喜欢回避自己的弱点的,其实没有人是什么都能做的到的。你其实非常棒,只是你总是拿你做不到的方面跟别人做的到的方面比较。相比之下,你更谦虚,更善良。”
“啊,真的吗?”女孩暗淡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淡淡的光。
“你要相信自己呀!”
目送女孩走出自己的咨询室,实苏不由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她也是个自卑而无助的女孩子,只不过她似乎从来也没有想过放弃自己。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忙碌了一个上午,午饭只吃了个三明治,下午的访客是个让实苏头疼的女人。这女人第一天来的时候她的打扮着实把实苏吓一跳。
一顶宽沿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这还不够地在帽子的下边架上了一副大框名牌墨镜。来精神中心的人都有些拘谨,生怕被人发现了自己的隐私,然而搞得如此夸张的确少见,以至于赵晓灵同学对着女人拎着名牌皮包的背影叹息:“有钱的女人也难免烦恼呀!”
女人四十来岁,年轻的时候跟丈夫没白没黑地打拼,到了如今终于有了丰厚的积蓄。然而夫妻失和,互相仇视。女人怀疑丈夫有了外遇,每天在亲戚朋友面前嚷嚷着打‘小三’。男人义正言辞地否认,在一众亲友面前掏心挖肝般地表清白,可是女人就是死活不相信。亲友们开始还劝,对女人表示同情安慰,日子长了,大家都不耐烦起来。女人性子急躁,几句话谈不拢竟然连劝解的亲戚都骂,终于没人愿意搭理她了。
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有个叫心理咨询所的地方,里边的人都愿意听别人诉苦,态度不知道有多好,后来一打听,收钱的,态度能不好么!可是无论如何也是找到了个地方让她诉苦,还可以尽情地发泄对那个没良心的男人的愤怒。
女人做生意出身,精明算计,不知道跟谁打听的,说六院下属的精神卫生中心是个医院下属的心理咨询中心,医院是正规单位,下属单位必然不会是骗人钱财的地下作坊,于是她找到了这里,一眼看中了实苏这个面相温和的心理师。
可是她真的找错了人,可怜实苏这条历史清白的单身狗,恋爱都不算谈过,却要去调节人家夫妻间的家庭矛盾,抚慰这位口口声声要抓小三的泼辣大婶的心情。每一次跟大婶谈完,实苏都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也已经历一场鸡飞狗跳的婚姻,心力交瘁,生无可恋。
好在精神中心规定五点之后就不再接受访客了,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实苏感觉心口堵的满满的。
坐在自己的咨询室里正发呆,电话响了。
“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是黎昭打来的。实苏接通之后没精打采地问。
“知道你回来了。”黎昭嘻嘻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谁得罪你了,第一天上班怎么就跟吃了炸药似的?”黎昭委委屈屈。
实苏没吭声。
“别不吭声呀!好像欠你八百吊似的!我有事出门几天,你帮我照顾一下屁爷。” 黎昭这个人从来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来。屁爷的名字叫屁颠,是黎昭养的猫,跟他一样好吃懒做却长着一张讨喜的俊脸。
“行!我下了班去看看它,省得它几天见不到人,就在你床上尿。跟你这个主子一个臭脾气。” 实苏没忍住笑。
“什么叫跟我一个臭脾气呀!我什么时候在…… 得,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似乎是为了屁爷这两天的着落,黎昭出乎意料地态度好。
实苏没时间跟他瞎贫,嘻嘻哈哈两句就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实苏的脑子里依然是黎昭那张嬉皮笑脸。
黎昭是实苏的高中同学,两人还曾经是邻桌,可是从第一天上学开始,两人就彼此没有过什么和风细雨。黎昭总是一脸阴恻恻地看谁都不顺眼的欠抽表情,可是不幸的是他长着一张好脸,五官英挺,还有股自带的冷峻帅气,班里年级里有无数他的脑残粉。这更加让实苏在心里印证了她的至理名言: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两人从高一第一学期开始就互相看不上,一直到了第二学期快要结束,直到那次分班的家长会。全班家长都到齐了,只有实苏和黎昭的家长没有来。诺大的教室里老师学生家长吵成了一个蛤蟆坑,唯有他俩各自低头看着眼前桌子上的表格不吭一声。平时那张不可一世的冷脸,这个时候却挂着严肃的漠然,独自一人坐在桌子后边的黎昭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苍白无力。实苏也没有人来开家长会,两个人在那个时刻似乎找到了一点点的同病相怜,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不再针锋相对。
实苏脑子里念头轮转,一下子又想起了田悠悠,今天考最后一门,也不知道是不是糊了。正准备拿起手机给田悠悠发个消息,突然桌子上的座机响了。
实苏走到前台的时候,正看见田悠悠张牙舞爪地跟包括赵晓灵在内的几个人说着什么,嘴里因为嚼着口什么吃食有些含混不清。
“姐……”一看见实苏田悠悠立即朝着她扑过来。“你怎么买的四川牛肉干呀!这个不是当地特产呀……”
实苏一把扯住田悠悠的胳膊:“去我屋里。”心里气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