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颤抖着手，得知了儿子偷换孩子的事实。
她猛地推了沈国安一把，指着儿子的手指抖了又抖，“……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换人家的孩子呢，……你这……哎哟，丧尽天良啊。”
沈国安有些无所谓的摇摇头“妈，小梦说了，她产检的时候发现的，那家人有老鼻子钱啦，现在换都换了。等咱家孩子长大了，咱们去投奔她，你说，亲爹亲妈她还能不养吗？”他有些市侩的说着，滴溜溜转着的眼睛里多了些沈老太看不懂的东西。
沈老太有些心惊的发现，儿子在不知不觉中被城市的金碧辉煌迷了眼，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了。
“你们这样被那家人发现了，是要坐牢的！要不你们去自首吧，争取让警察同志宽大处理，啊？”
沈老太的尾音颤抖着，这个老太太一辈子粗茶淡饭，没干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连农村老太婆们碎嘴骂战都没参与过，竟然在风烛残年遇到了这种事。
“闭嘴，这件事谁也不许往外说。干都干了，能出什么事？”小梦醒了过来，产后的脸还苍白着，她恶狠狠的对沈老太说道，像一个亡命天涯的赌徒。“他家的孩子我们又不是不养，也没出人命，别来咒我们。”
“对啊，妈。那护士我们都打点好了，是小梦的亲戚。还收了我们不少钱呐。再说了，刚出生的孩子都长的丑不拉几的，谁能认出谁啊。”沈国安附和道。
“这事你别管了。等再过两天，你就带着这小东西回老家吧。”小梦睨了沈老太一眼，就转身回屋了。
沈老太看着儿媳妇阴沉沉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她一个身无长物的农村老太太，面对不好惹的儿媳，胳膊肘向外拐的儿子，在这个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这里有她不熟悉的规则，一切都是陌生的，她连那家人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何谈说出真相。
血缘关系终究战胜了沈老太心中的正义，她最后还是没狠下心来捅出这件事，在儿媳妇冰冷的目光下抱着那个尚在襁褓中睡的正香的婴儿，灰溜溜的上了回乡的火车。
似乎是为了印证那句老话“人做坏事多了，是要遭报应的。”在沈凝五岁这年，沈国安夫妻俩在回家的路上突遇车祸，当场死亡。
他们在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中死去了，临死之前，他们是否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呢，没人知道。
总之，沈老太在悲痛之余，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疙瘩重重的落了地。她看着院中静静坐着看书的文静的小女孩，有些冷漠地心想，这是报应。
当她收拾心情，告诉沈凝沈国安夫妇死了，沈凝早慧，很早就明白了生死。
当她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尽管一年见不到几次，她还是伤心地哭起来。
沈凝扑倒奶奶怀里，闻着奶奶干净的肥皂香味，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她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哭的奶奶为她心疼。
沈奶奶近乎悲怆的抱紧她，苍凉地想着“孩子啊，你不应该为他们哭啊，他们是坏种，不值当啊”
沈凝哭到很晚，沉沉的睡过去。沈奶奶为她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收起沈凝放在枕边的书。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超出大部分农村老太太眼界的事情，她要让沈凝上学，沈国安夫妇俩打工留下不少钱，她自己再找一些活计做，总能供沈凝读完书。
沈凝很争气，在初中就能陆陆续续的比赛挣奖金，在高中基本就不需要沈老太交书费学费了。祖孙俩的生活过得也算悠闲自在。
只是，在午夜梦回之际，沈老太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忧虑着这个女孩的未来。
沈老太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等到结束，她的脊背似乎更弯了。
沈老太浑浊的眼睛里占满了热泪，“孩子，我对不起你”
林成海突然说“我们想带孩子回家”
沈凝已经镇定下来，她淡漠地说道“我不回，我要跟奶奶在一起。你们如果想我可以来住几天，没时间就算了”
亲生父母又怎么样，他们疼了那个女孩子那么多年，难道会突然转向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女孩儿？就因为一点点血缘关系？
沈凝固执地想着。
出乎意料的是，沈老太撂下脸来，她松开沈凝的手，沉声道“你回去吧，在我这儿住着我还要供你吃饭上学，你让我过个清闲的晚年吧”
这里穷乡僻壤，吃不好穿不好，读书也比大城市的孩子费劲，你留在这里干嘛呢，陪我这个老太婆？我做了错事，让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你应该回去，过上原来的好日子。
沈凝的眼睛逐渐睁大，可她就是固执地不掉泪，眼睛憋的通红。她紧抿着嘴，看着奶奶。
沈老太软了语气，“回去吧”
沈凝答应了。
陈璐急忙说道“凝凝，东西我们全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去了就能住下。”
就这样，陈璐牵着沈凝走到村口的车前，沈老太孤零零地站在村口，佝偻着背，使劲抬头望去，突然，她大喊一声，“凝凝！”然后再没说什么，颤颤巍巍的挥了挥手。
沈凝回头，说，“奶奶，我寒假回来看你！”
汽车开走了，沈老太孤单地站了一会儿，发出一声悠长的、苍老的叹息。
她的精气神儿似乎一下子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行将就木的身体。
走到村口附近的小卖部，李爷爷正在开门，小卖部开张了。
他喊住沈老太，“秀芹，你这么早来干嘛啊”
“噢，我出来送送凝凝”
老李不疑有他，以为是沈凝去上学了，爽朗地笑道，“要我说啊，凝凝是真有出息，一准儿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沈老太干巴巴地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老李，这村子里年轻人都慢慢走空了，就剩下咱们这些老东西了”
“哎，谁说不是呢，老啦！”
沈老太回到了小屋，一个人坐着，显得格外空荡，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腐朽的味道。
屋外朝阳已经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