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农村的，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
因为我喜欢画画。
确切的来说呢，是喜欢画漫画。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喜欢。
在我们村，几乎连一本漫画书都找不出来，我跟别人提起，他们都会理解成小人书。
大学四年里，我一直在画自己的作品，直到毕业回了家也没出去找工作。
啥，别画了，出来吃饭吧。
爸爸啊，快吃饭吧。
这成了我爸的一块心病了。
我们跟很多的父子一样，平时几乎也没什么沟通，更甭说是聊天了。
我记得在我毕业回家后的第二个月，那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爸又一次问起了我工作的事儿。
你毕业也这么长时间了，打算找个啥样的工作？
我想画漫画。
他希望我尽快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帮家里边儿啊，也能早点成家立业。
可是我呢，只有一种心思，那就是画画。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但是这也是我爸最不赞成的事儿，他觉得那个不安稳。
哪怕你找个广告设计啥的，一个月也能挣个三千两千的不是？
我很难跟他解释的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工作。
说起这个话题来呢，我只能选择沉默。
他爸，少说两句吧，啊，你别拽我。
每当我妈感觉苗头不对，就会劝我爸少说几句。
或者说，他干脆找个由头把它支开。
咱家地还没浇水呢，你去浇水去吧啊。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你不能这么护着他了啊，他这么一直待着，待到啥时候是个头啊？
对于我爸说的话，我很少反驳。
可能我是想着有朝一日证明给他看吧。
其实关于漫画这个行业呢，我那会儿知道的也并不多，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只是活在一种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当中。
幻想着自己能画出大热的作品，有千万粉丝，有销量，有可观的这个收入什么的。
我每天为了这个目标是点灯遨游的话到深夜。
我爸呢？总会在窗户外边对我大吼。
几点了还不睡觉，电费不花钱是吗？
随着我跟我爸的关系僵化，让我产生了离开家的想法。
我要去一个创作环境好的城市发展，去寻找机会。
爸，我想去杭州。
我打定了主意，第二天找了个时机跟我爸谈了一谈。
在杭州联系到工作了。
我爸以为我找着工作了呢，难得的露出笑的模样了。
不是，我想去学习。
那个笑容让我瞬间没了底气了，我支支吾吾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学习期有工资吗？
看得出来，我爸有些失望。
他以为我找着合适的工作了呢。
没有可能，还得交点学费。
我把头低下了，用很小的声音说，我出去学习还得要点学费。
还得交学费。
你这些年学费还没交够啊？
我爸瞬间就爆了。
我们家条件其实不好，从我上大学开始，父母就为了学费犯愁。
现如今大学毕业了，还伸手管他们要钱，这让我爸扛不住。
好不容易把你大学供完了，还指望着你能帮我家里呢，你可倒好啊。
他把积压的不满全都发泄了出来，我完全无力反驳。
我妈听见吵闹声了，就过来拉开我吧，哎呀，这咋又干起来了？
成天不知道瞎花些啥玩意儿，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我跟你说，你最好踏踏实实的给我找个工作干着，要不然你爱上哪上哪去。
我爸那天应该真的是让我气着了，说话很重。
我那脾气随根儿，我也想证明自己。
自己选择的路是正确的。
我走那天，我爸一早下地干活去了，只有我妈送我。
我看得出来，他也不想让我出去，可他还是给我凑了钱。
你到的地方啊，给妈来个信儿啊，省得让妈惦记着。
你爸他就那脾气，你别跟他置气。
啊，我知道。
临走的时候，我妈让我别恨我吧。
我走出挺远了，我妈说实在不行就回来。
别硬撑着啊。
我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我带着对父母的愧疚和对未来的执拗，踏上了去往杭州的动车。
我感觉我在向梦想进发。
列车每走一步，我就离梦想更近一步。
然而，当我满怀热情投入到那个满是希望的城市，得到的却是当头喝棒。
我信心满满的去了几家公司应聘，可得到的结果却是大同小异。
你这画工分镜都不行，还得再练练吧？
我在那个城市落了脚，住进了一处廉价的房子里。
我不停的画，给杂志，给网站，给我能够想到的所有漫画平台投稿。
起初呢，我还会定期打电话回家。
可随着自己越混越差之后，我就很少再往家里打电话了。
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还换了号，跟家里断了联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14年的九月份。
我到那个城市的第二个年头。
虽然能够赚到一些微薄的稿费了，可还是不足以让我觉得骄傲。
那天晚上，我正在画稿子呢。
不听见呢？轻轻的，有人敲我的门。
谁啊？
在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八。
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我爸。
我一时有些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爸，你咋找着我了，快进屋。
我那就是只有一间屋子，有些破旧。
我爸看了看呢，有些不大高兴。
你这两年就住这儿啊？
啊。
还在画这些呢，是啊。
我以为他又会唠叨我几句呢，可是并没有，还看了看我正在画的漫画稿子。
我实在不知道说点啥了，我就问他。
爸，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叫点饭吧。
我爸说没吃，我就叫了点外卖。
我爸坐在那儿看了看，桌子上放着酒，居然笑着问我。
怎么？
你现在也学会喝酒了，没灵感的时候会喝一点。
如果放在以前，我爸一定会训斥我几句的。
在我记忆当中，还从来没有过跟我爸交谈三句以上还不吵架的时候呢。
我爸拿过一酒杯。
你也真是长大了，来吧，咱爷俩喝一个。
我爸把酒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他手上有一大块伤。
爸，你这手咋了啊，没事儿。
让电打了一下。
他轻描淡写的说，浇地的时候让电打了一下。
我说要他到，带他到医院里边去看看去，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去吧，哎呀，咱乡下人没那么金贵，你坐下。
咱爷俩唠唠嗑吧。
两年不见的爸爸，让我觉得有些陌生。
也就多了几分亲切。
我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突然问我。
你恨爸爸？
你跟我妈为了跟我上学，没少受罪。
我都知道，我哪能恨呢？
说实话，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是真的有些记恨。
可是现在看着他坐在我面前，头发又花白了不少，我是一丁点气都起不来。
我爸一仰脖就干了一杯酒。
把桌子，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
我这一走。
家里就剩下你妈一个。
你得常回去看看他。
啊。
我知道了，爸，你慢点喝。
我当时没理解他什么意思，只是劝他慢点喝。
我爸又说到我小时候因为画画挨揍的事。
谢传言，你都25了。
你小时候可没少因为画画挨我的揍。
专门在人家墙上画画，跟你一块玩的那些个孩子，谁也没你画的好。
我小时候比较皮，谁家有大白墙，我都会在上面涂鸦，然后那家就会找到我家去，我爸就会揍我一顿。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画画奖励了一块橡皮，那家伙舍不得用，最后还整丢了，还哭了好几天。
三年级当美术美员，那家伙把你给乐的。
那天晚上，我跟我爸聊了很多，聊了很久。
就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第二天一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爸已经走了。
可奇怪的是，摆在他那边的一杯酒却是满的，而瓶子里边也还有半瓶。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们俩已经把他喝光了呀。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家，于是我就拨通了那个许久都没拨打的电话。
电话里头嘟嘟了几声，我妈接了电话。
喂。
妈，是我。
你快回来吧。
你爸交替的时候被电死了？
他带着哭腔跟我说，我爸的头一天死了，被电死了。
这简短的几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呢，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我爸怎么可能会死了呢？
我们明明才刚刚喝过酒的呀。
很快我就明白过来了，我爸是放不下我，放不下我妈，所以才来找我的。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我觉得他有些古怪。
我买了最近的火车票，赶回了家。
一路上我脑子里边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希望我听错了，希望我妈就是想让我回家使得伎俩。
妈，我回来了。
当我回到家，看着穿着寿衣躺在那儿的爸爸的时候，我才不得不相信这些都发生了。
我爸半睁着眼睛，我妈说那是没看着我回来，闭不上眼。
惭愧，懊悔，所有的情愫都涌了上来，我放声的大哭。
我瞥见我爸一直手上有些伤，是被电打的。
我妈轻声的告诉我爸，我回来了，让他安心的走。我爸这才闭上了眼睛。
我帮着给我爸办了丧事。
我也没再离开家。
后来我在县城搞了一家广告公司，收入一般，但是可以时常的回家看望我妈去。
至于我的那个梦想，也只能永远是梦想了。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只是人生啊，总要做些选择。
我现在就希望我妈身体健康。能够。
多享几天清福。
好啦。
这就是。
父亲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