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眉眼带笑,就仿佛没有方才一通发作一般:“算起来,你还没到过我们家了,是不是?”
红弦低垂着头,在这些夫人小姐面前,她还是显得乖巧一些比较好:“本来今天,是要往府上去见两位姐姐的。到了之后才知道两位姐姐跟着夫人一起出来了。我就也追了出来。”
梁夫人取笑道:“你腿倒长,这也跟了来了。”
红弦依旧低着头,回了一句:“夫人见笑。”
梁夫人轻哂一声,看到女儿冬鸿鬓发有些乱了,随手给抿了过去:“见笑,摊上你们几个小东西,我不哭就不错了。”
红弦不无敷衍地回复着:“都是红弦不好”
梁夫人有些厌烦地道一声:“行了,做这番模样,又给谁看呢?如今的京城,谁能说你不好呢?”
红弦轻笑一声:“夫人取笑了。”
梁夫人轻摇了摇头:“倒不是取笑,你先后医好了平阳王妃和皇后,现今满京城,谁还不高看你一眼。”
红弦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梁夫人:“不管旁人如何,夫人方才,还不是一样地吓唬我?”
梁夫人语带取笑地道:“就是吓唬你啊,我倒要看看这半年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天不怕,地不怕;不过,那些话也不全是吓唬你的,倘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那就是实情。”说到最后,梁夫人横顾三个女孩儿一眼,“你们都以为闺阁中谈笑,不过是小事一桩,一个个都口没遮拦的,却不知道这种事,闹大了,能拉下多少朝廷大员跟着吃挂落。”
红弦又低下头来,道一声:“夫人说得是。”
梁夫人轻笑一声:“你们还不信,前朝林相,是怎么下台的,你们不知道么?”
秋雁轻声道:“林相把持朝政,二十七年,共有大小罪名三十一款。”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是啊,三十一款罪名,款款查有实证,可你们知道,当时是怎么引起来要查的么?”
三个女孩儿俱都望着梁夫人。
梁夫人缓缓地道:“说起来,起头的那一件,当初可是比你们今天的事要小得多的。当初,岭阳县内,有两户财主,一家姓王,一家姓李,姓李的家奴中出了家贼,李家主人,心还算善,便将那家奴给了几两银子,遣了出去。那贼银子花光了,没法度日,就又往王家为奴,后来,王家知道有那贼在李家做过,就向他打听李家人品如何,为什么不在那里做了,他总不好说是自己做了贼,就编排了李家一堆的不是。若只单说些是非也还罢了,偏偏还说李家家主写的反诗。
王家的家主是个憨直且又胆小的,再加上又有些私心,就到县里出首了李家。岭阳县的知县是个糊涂的,将李家搅了个天翻地覆,还真在文字上附会出两句有过错的。李家自是不饶,上下打点,又闹到广岭府,广岭府知府早就嫌岭阳知县不奉承自己,给李家平冤还在其次,整治岭阳知县才是要紧的。
那岭阳知县自是不服,又托人告了广岭知府。就这样,一层层地往上告,直到最后,告了御状,从林相,到各层衙门里的衙役,牵扯进去的人,不下千人。”
听到这里,三人皆有些唏嘘。
冬鸿不由得问道:“母亲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梁夫人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我累了,先眯一会儿,你们也歇一歇,有什么话,等回家再说吧。”
三女称一声:“是。”便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谁也不敢出声。
待回到定远侯府,红弦跟着秋雁、冬鸿姐妹二人一起,往姐俩的住处去了。
冬鸿兴致倒好,笑盈盈地对红弦道:“真真是到哪儿也躲不开你,我母亲平日进庙上香,从来不带我们姐妹的。今儿怕我们姐妹独自在家里,招架不了你这张嘴,才大带我们一起去的,却没想到,还是碰到你了。”
红弦低着头,笑道:“夫人怎么知道我要过来?”
冬鸿摇摇头:“不知道啊,不过,我们估摸着这两天,你也该来了。她老人家,可就不敢让我们两个独自在家了。”
秋雁在一旁,拿着本书:“你说,那一天,并没有寒氐公主到来?难道说,真是我想得多了?”
红弦微微一笑:“倒不是姐姐想多了,实是馨萝姐姐想少了。”
秋雁轻笑一声:“她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莽撞性子,三言两语,就能扯到那些事儿上,真该让她生在蓬门小户,每日里以保媒拉纤过活。一个千金小姐,整天想着这些,成何体统呢?”
红弦猛然想到,自己与馨萝初见那一回,馨萝没说几句话,就想把自己跟她五哥配对儿。
想到这里,不由一笑:“馨萝姐姐的脾气,是有些隔路,不过人是挺好的。不管怎么着,她当初帮过我,我现在,得知她一个情儿。”
秋雁抬眼看了一眼红弦:“你自己知她的情就够了,可别近墨者黑,把我们俩也给许出去。”
红弦脸上一红,笑道:“哪有的事儿,要我说,牵扯着寒氐的事儿,就不是咱们这些闺阁女儿该插手的。”
秋雁轻叹一口气:“她若能像你这样明白,我们可就知足了。不管她初心如何,她这一回,实在是该教训。”
冬鸿也附和着道:“真该叫李家伯父,好好地打她一顿才好呢。”
红弦却是摇摇头,笑盈盈地对二人道:“这就没趣儿了,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两位肯不肯听。”
秋雁放下书来,问道:“你又要自做什么主张?”
红弦轻轻地道:“过两日,是青州府赵大人回程,我原想借着给赵香兰送行的机会,让几位姐姐见面,有什么话,都说开了才好。也让馨萝姐姐好生给两位姐姐道个歉。如今,看两位姐姐也不像是真埋怨馨萝姐姐的意思,我就想着,咱们还按着我一开始想的那样,等那一日,两位姐姐该恼她还恼她。看她怎么样。”
秋雁轻笑一声:“你啊,才好些,又混出主意,真这么着,你就等她恼你吧。”
红弦嬉笑着:“那也还好,只是她恼我,总强过现在几家铆着劲。实话同你们说,这几天,我是真地害怕。这事儿要真弄大了,我死几回都不够赎罪的。”
秋雁白了一眼红弦:“这话你跟我娘那边说说也就罢了。跟我们说很没意思的。”
红弦微微一笑,再不多说什么。
一时,离了定远侯府,红弦便赶着往李将军府。
如今这个情状,她实在不敢耽误。
只看馨萝一个人,闷闷地歪在床上绣花,旁边的丫头花绣拿着扇子给馨萝轻轻地扇风。
红弦走到近前,从花绣手里拿下扇子,轻叱道:“好好坐着,这腰是不要了么?”
馨萝轻瞥一眼红弦:“我还当你不会再过来了呢。”
红弦笑道:“我为什么不过来呢?可是姐姐烦我了?”
馨萝叹了口气:“你还倒打一耙,我这颗心可是白废了。”
红弦笑得有些夸张地道:“姐姐这话,可是冤死我了。自打与姐姐相识,姐姐帮过我多少,我这心里都记得呢。我要是因为这个埋怨姐姐,我还是个人么?”
馨萝又叹了一口气:“你不怨我,可是秋雁她们却是恨上我了。”
红弦抿了抿嘴:“我知道,凭心说,姐姐这一回是做得有些不妥当。”
馨萝叹道:“我知道了,你就别说我了。”
一旁的丫鬟花绣端着茶盅,也劝道:“姑娘就别数落我们小姐了,我们小姐这受了老爷责罚,心里正不受用呢”
馨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花绣出去。”
红弦半低着头:“姐姐,对不住,我不知道会这样?”
馨萝却是反过来劝红弦道:“没什么,不怨你,原是我做错了。”
红弦抬起头来,望着馨萝:“姐姐有没有想过弥合呢?”
馨萝的眼睛一亮:“怎么,你有法子么?”
红弦不无得意地道:“若没法子,我也就不来见姐姐了。”
馨萝拉着红弦的手,连声道:“你说。”
红弦故作深沉地道:“过两天,香兰要回青州,我是想咱们姐妹之间给香兰姐姐城外送行。到时,我会把黄家姐妹也都邀了出来。姐姐与她们见个面,有什么话说出来,说出来之后,便也就没事儿了。”
馨萝又叹了一口气,心中忐忑地道:“我现在是真不敢见她们姐妹了。”
红弦劝道:“姐姐一向何等地爽利,如何又扭捏了起来。”
馨萝眼睛低垂,看着地面:“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她们解释。”
红弦含着笑,给馨萝出着主意,道:“不用解释,索性直接不认账,反正那天寒氐公主也没过来,你就咬定了说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就都当了真了。后面又一直没机会给大家伙儿解释。您与黄家姐妹的交情不是一日两日了,再没有因为这个,就不肯原谅姐姐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