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弦微微一笑:“我方才在外面说的,宫中赏给寒氐的灯景,是我借了长姐之名。这件事儿,您想法子让那些混混们,再传得热闹些。”
周之安不解地道:“你方才说,只有传了这些话,宫里才能过问那些事的真伪,可你想过没有,这个事儿等寒氐使团一走,便没什么重要的了。万一宫里只是弹压这些流言,甚至将那些煽风点火传话的拘押了,你该怎么办。”
红弦笑道:“那些嚼舌头的也该受些苦处。咱们也不用担心会查到咱们头上来。毕竟谁又能想到,自己传自己的流言呢?不管是谁查,查到我那继母头上,便再没有人肯继续了。这件事,也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周之安略微沉吟片刻:“你容我想想。”
红弦心里虽是焦急,面上却是不显,只是含着笑道:“那我等着您的信儿了。二十五那天,我还过来。”
周之安深吸一口气:“你这几天,是个什么打算?”
红弦笑盈盈地道:“我如今在王宫当差,不能总出来的。我今儿先回了,您也该忙了。”
周之安拦道:“等我叫人套车送你?”
红弦轻摇摇头:“别,您的车过不去。下来还是得走。”
回到平阳王宫,红弦直奔明簪郡主的小院儿。
明簪手里拿了本书,也不抬头:“你回来了,今儿这一天,忙得怎么样了?”
红弦笑道:“劳烦郡主挂念,臣女今儿,一切都顺。”
明簪轻笑一声,将书放下:“顺便好。你同母妃在一块儿都合计出什么章程来,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多问。你今儿身上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吧?毕竟中了毒,再有解药,也是伤身的。”
红弦听了,心里不住想:“这位郡主演戏可是要演全套儿的。还想着那毒的事儿呢。如今,我也不用戳穿她,只陪她说说笑话,看她后面怎么收场。”
“倒没有别的异样,只是这会儿胃口大好。这药说是能放倒大象。可别先变成一头大象。”
红弦肆意说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明簪扑哧一笑:“这可是有意思了,你要真变成一头大象,那我二哥可怎么办呢?”
红弦红着脸:“二殿下怎么样,臣女不知道。不过,臣女要真变成一头象,您能养着臣女么?”
明簪笑道:“好啊,我养着你。说吧,你想吃些什么?”
红弦说笑道:“先给弄些肉吧。等真变成大象,怕是只能吃草了。”
明簪唤过珠兰:“听到了么?赶紧给她预备吃的。看这样子,变成大象是说笑,倒更像是一只猛虎。”
珠兰亦取笑道:“秦姑娘要是变做猛虎,二殿下可该吃亏了。”
红弦红着脸,别过了头。
明簪取笑道:“他小时总自称是打虎武松。咱得问问红弦她怕不怕。”
红弦听了,微微顿足,红着脸,只想岔开话来,一眼瞧见明簪手里还拎着一本书,便含笑问道:“郡主如今在看什么书呢?”
明簪将手里的书往旁边一撂:“你问这个做什么。”
红弦笑道:“臣女既是郡主的伴读,倘若连您读的什么书,都不知道,那可就该打了。”
明簪取笑道:“打就打呗,你又不怕。我知道你的本事儿。寻常杖责于你不过搔痒。”
红弦有些不大高兴地道:“这又是谁告诉您的谎话?一样是人生父母的,一样的皮肉,难不曾臣女还能不知道疼了?”
明簪听了,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是么?昨天,你昏睡这际,我眼看着你的手臂之上,取下了数十枚粗细不同的银针。想我平时刺绣时扎了一下,就觉得疼得是不得是了,那些几乎入骨的银针,你是怎么忍得下的?”
红弦听了,勉强笑道:“与人打斗之时,哪还顾得上这点疼。回到王宫,臣女再也撑不住,也就昏了过去。”
正说话间,珠兰带着丫鬟,开了一桌盛大的席面。
明簪笑道:“好了,吃食给你备下了,你放吃吧。吃完了让珠兰送你去小香舍。”说着,又把旁边的书拿起来了。
红弦坐在下手,有心问问明簪为什么不吃,却又看明簪看书看得入迷,不忍打搅。
红弦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吃着东西,得空了便偷眼看看明簪看得什么书。
明簪的手指,挡住了一半儿的封面,红弦依稀只还看到“妃记”两个字。
她皱着眉头,想不起那到底是本什么书。
囫囵着吃过了饭,珠兰又给红弦盛了一盏汤,红弦吃得有些饱胀,朝珠兰摆了摆手。
珠兰面上含笑:“姑娘吃完了,奴婢送您回去。”
红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朝明簪行了半礼:“臣女先行告退,郡主您早歇着,别看太久了书。”
明簪只是“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珠兰陪着红弦,往新收拾出来的小香舍去。
红弦笑问道:“往常没发现郡主这样看读书。”
珠兰低着头,有些不冷不热地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奴婢仿佛记得,打去年那回郡主手腕上中了毒之后,就有了这个迹象。以前也不怎么爱看书的。打那回起,只要有空就看,自己手上累了,就让奴婢们给翻页。要是眼眼也累了,就让奴婢们给念。”
红弦听了,心中纳罕,却也来不及细想,只道:“不管怎么样,读书总不是坏事儿。”
珠兰却道:“又不似男子读了书可以考个功名,大概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
红弦听了,微微一笑:“当个消遣吧。对了,郡主现在看的那本是什么书,看郡主喜欢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珠兰微微皱眉:“仿佛是叫什么《明妃记》”
红弦皱着眉头:“这是讲什么的?”
珠兰红着脸:“讲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
红弦点了点头,心中暗道:“难怪她这么着想嫁到寒氐去。原来是有人给她讲了这个。回头见了王妃,可要同她老人家说说。”
心里想着这些,口中却只对珠兰道:“故事是个好故事,不过,还是不能叫郡主总这么看着,怪伤眼的。不如这样,明儿起,我若不出去,就去给郡主读一读。”
珠兰笑道:“如此,这样可好。有您在,还能陪郡主谈谈讲讲,不至于她一个人看那故事,再想错了主意。”
红弦轻轻地拍了拍珠兰的肩膀,笑道:“你说得是。天气回暖了,你这穿得有点儿多了,瞧你这脸红的。”
一时到了小香舍,红弦让着珠兰道:“进来坐一坐吧。喝杯茶,也好让脸不那么红。”
珠兰含笑行了半礼:“奴婢还要回去侍奉郡主。”
红弦笑道:“罢了,不担误你的差事了。”
进了小香舍的院门,果然便觉得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红弦尚是好奇,如今这个季节,院子里的香风来自何处,只看斑兰从屋里出来:“奴婢算着时间,您这会儿该回来了。”
红弦微微一笑,朝斑兰走来。
斑兰几步冲过来,扶着红弦:“姑娘小心些。”
红弦笑问道:“这院子里的香味儿是从哪里来的?”
斑兰笑指着中间的小小的假山:“您瞧那个,那也是咱们平阳王宫的宝贝。我听老人儿们说,那石头比一般的石头更松透一些。四十年前,有巧手匠人将上好的香料沁入其中。”
红弦听了,微微皱眉:“这得用多少啊?”
斑兰笑道:“王宫里的摆设,谁还想着用了多少啊?”
红弦不自主的走到假山旁边,伸手摸了一摸假山,又将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闻,却并没有觉得有多么的浓烈。
斑兰笑道:“姑娘,别瞧您抹这一下子,不觉得有多香。奴婢同您说,这个假山,还有一样好处,就是能避蚊虫。”
红弦转过头来,望着斑兰笑道:“如此可好啊,我夏天时,最烦蚊子了。咬了倒不怕,就是那叫唤的,跟给人送路的唢呐似,太烦了。”
斑兰笑道:“谁又不是啊。奴婢们往年,净有那偷偷想办法,弄点这假山上的土,塞到荷包里的呢。”
红弦不觉得那一点香味能有什么用,随口就问:“那能有用么?”
斑兰笑道:“这谁知道呢,奴婢也不爱弄这个,倒是碧兰,她没少弄,您回头可以问问她。”
红弦听了,点了点头:“回再说吧。我去看看屋里。”
斑兰扶着红弦,笑道:“还看什么呢?往后您就住这里。”
过了屋,红弦只看桌案上摆着一只青铜的香炉,上面云雾缭绕。
红弦看到那烟雾,莫名地觉得不好,却也不遮掩:“把这个撤了吧,我是不太喜欢的。”
斑兰只道:“那奴婢给您换个什么样儿的呢?粉彩瓷器的,怎么样?”
红弦依旧摇摇头:“不用,我不喜欢焚香。”
斑兰只得顺着红弦的意思,道:“好,奴婢换只瓶来,等过些日子,里面供上时鲜的花卉。这个您瞧好不好?”
红弦不再争辩,只道:“也还罢了,我累了,你带我往里屋瞧瞧去。”
斑兰扶着红弦进了里屋。
红弦也不细看屋里陈设,坐在床上就让斑兰伺候自己洗漱。
当她阖上眼睛,依稀只看之前大殿下明简的妻子余氏,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憔悴地道:“你忘了我说了什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