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达干笑一声,对秦士清道:“大人说笑了,您有女如此,想是再无忧虑了。”说罢,站起身来,拿过包裹:“秦小姐蕙质兰心,在下配服得很。”
红弦苦笑:“大人谬赞,实不敢当。您今儿办这个事儿的路数,倒是不错。也不挑错东西,若是早半年,您送来这个,我还真未见得认得。这些时日,我在王宫里,也有了些见识,倒叫大人这回白忙一场了。”
徐梦达上下打量了几眼红弦,琢磨着要说些什么。
秦士清轻叱一声:“红弦,退下。”
红弦往后退了两步,给徐梦达让出路来。
徐梦达冷笑一声,离开了秦家。
看徐梦达离开,红弦长吁一口气,走到桌案前,收拾着自己的衣裳首饰。
“你是怎么认出那花鸟图的?还有那木匣,你怎么掂量出来的?”秦士清走到红弦身后。
红弦哂笑一声:“您大约忘了我娘是什么人了。我虽不通织绣,可我娘当初乃是江南富商,这些东西,我还认得的。我要认真找的话,这样的东西,咱们家,那缂丝屏风也不是找不到。只是您这些年一直是个四品官,咱们不敢摆出来罢了。至于那乌金木的匣子,木头我倒是认得,不过里面有夹带,是我猜的。我料想,这包袱皮儿做了假,那匣子便不会没有。”
秦士清苦笑一声:“你说徐梦达做这个事儿,是为了什么呢?”
红弦冷笑一声:“今儿咱们要是收下,出不了正月,就有人过来抄家。那两样,就是罪证。”
秦士清有些茫然地道:“你不是说,那缂丝咱们家也有么?”
红弦叹了口气:“缂丝虽值钱,却也没难得到那个地步,要紧的是,那匣子里面夹带的是什么。要是寻常珠宝,纵是值钱,也还有限。就怕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文字信札。要是这样,咱们家这不到十来口人先不说,老家那些人,能不能活,都在两说。”
秦士清微微皱眉:“往常与他姓徐的,也没有什么仇怨,他怎么就要下此毒手。你别再看错了?”
红弦撂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来:“缂丝花鸟肯定看不错,这若能看错了,我这双眼就可以不用要了。至于那匣子,我确实是猜的。我也不敢说猜的就一定准,但是,爹,你敢赌这个么?那匣子里,不一定会如我说的有什么不该有的文字,但也绝不是一点毛病没有。但凡是我胡说,这位徐大人,可不是吃亏的,他绝不可能就让我这么攀诬他。”
秦士清叹了口气,点头道:“难为你了,能看出他这番用心。”
红弦轻呵一声:“算了,咱们终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也不用同我说这些话。您要真心疼我,咱们家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样儿了。”
秦士清此时尚有些后怕,也不与红弦争执,只道:“往后,你说该怎么办,只要别太过了,咱们就怎么办。”
红弦压着心底的不屑:“您说笑了。有您老人家在,咱们家又有当家主母,哪就轮到我一个没出阁的丫头,说怎么办。对了翠姨娘呢?这半天,怎么不见她?”
秦士清面上一红:“你说什么?”
红弦轻笑一声,揶揄道:“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秦士清叹道:“她一直闹累,我让她找地方歇着了。”
红弦有些打趣地道:“什么地方,不能让我知道么?”
秦士清苦笑一声,赧颜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儿。我看她总一直跟我在书房里,也不是个事儿。就丫头把正房后面那小三间屋,给收拾出来了。她去挑摆设去了。”
红弦听了,点了点头:“那地方倒也好,离正房也不远。将来您不管过哪边去,也都不太远。”
秦士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红弦、别怪爹,爹身边总是要有个伺候的人的。”
红弦不冷不热地道:“这话说得她没意思,我能怪您什么?这种事儿,只要您跟她乐意,继母不难受。旁人也说不出二话来。要我说,继母她老人家,也不敢不乐意。如今这不是还在家里么?她若不乐意,万一您把十几看前的事儿,再照方抓药的来那么一回,她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秦士清坐在椅上,低着头,喘了口粗气:“罢了,不说这个了,你差不多,也回去吧。打昨儿回来,也没歇好。”
红弦轻笑一声,抱着自己的衣饰书籍,便要离开。
谁料,还没出门,就险被来报信儿的小丫头撞上。
红弦也无心与小丫头为难,便绕开要走。
却听身后,小丫头朝秦士清急切地回禀:
“老爷,您快过去看看吧,二少爷,他,他……”
红弦想到今儿早晨,一直没有哭过的婴儿,心思一动,手上抱着的书,跌落了两本,转回头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丫头眼睛淌着泪花儿:“老爷,二少爷没了。夫人哭死了过去,您快过去看看吧。”
方从椅上站起的秦士清,一听这个,又跌坐了回去。
红弦再也抱不住手上的衣饰,冲到秦士清面前:“爹,您挺住了。”
秦士清听到老来子的噩耗,心里苦极,只觉喉头一甜,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出,昏了过去。
“小姐,怎么办啊。”小丫头抹着泪,问着秦红弦。
红弦回眼瞪了一眼小丫头:“哭什么哭,叫人去给黄四奶奶送信儿了么?大少爷那边有人给送信儿么?大小姐怎么样了?翠儿呢,叫翠儿去找大小姐,这两天,夫人、老爷跟前都不用她伺候。”
小丫头听到红弦一连串地吩咐,愣在了那里。
红弦一边摩挲着父亲的胸口,一边问小丫头:“你认字么?”
小丫头抽抽鼻子:“认得几个,不多。”
红弦索性放下秦士清,走到桌案前,只写下了:“去接翠儿,往宜兰堂,余者不问。”说着,把纸条交到小丫头手里:“去宜兰堂,给大小姐送去。然后,去接黄四奶奶。就这两件事儿,你听明白了么?”
小丫头连连点头:“奴婢知道了。”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快去吧。这几天,咱们家可真是够乱的。”
说罢,从桌案上端起一盏茶来,含在口中,朝秦士清喷去。
秦士清“啊唷”一声,醒转过来:“红弦,这是怎么了?”
红弦跪倒在地:“父亲节哀,方才有小丫鬟来报,说二弟,二弟他可能不太好。”
秦士清伸着手,便要站起来。
红弦连忙将秦士清扶起来,嘴里却劝道:“爹,我先扶您到那边榻上坐下。您稍缓一缓,我再扶您过去。”
秦士清摇摇头:“咱们家,这是怎么了?”
红弦低着头,替秦士清抚着后背:“爹,别想太多。眼下,翠姨肚子里还有一个了,那也是您的孩子。四妹也一样早产,照顾好她,二弟在天有灵,想来也会安息的。”
秦士清眼光迷离:“贞如她怎么样了?”
红弦低着头:“爹,您先顾着点自己,继母那边我还没去看。您稍等我一下。”说着,走到书架旁边,翻找着几个盒子、罐子:“我记得,这里之前有一根参的。哪儿去了呢?”
秦士清靠在榻上:“前些日子,贞如总闹睡不安稳,渐渐地都给她用了。你看旁边的小盒里,许是还有点须子。”说着话,秦士清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指向其中一个小盒,“你要这个做什么?”
红弦依着秦士清指的方向,果然找到几根参须。
红弦挑出一根:“就它了,爹,现在现熬汤泡茶都来不及了,您先含着。”
说着,直接塞到秦士清的嘴里。
秦士清感到一股异样的甜味,充斥在嘴里,知道那是人参的效用,便也不张口,只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红弦一边扶着秦士清躺下,一边道:“爹,您就在这里,先歇一歇,我一会儿就过去看看。爹,您别多想,紫袖在那里呢,一定能安慰着继母。”
秦士清不听紫袖还好,一听紫袖,连睁开眼睛,又要坐起来:“你不是不知道,紫袖现在还时昏时醒的。她在那里,能怎么样?不行,我得过去,紫袖跟她娘,现在谁也照顾不上谁,旁边还有一个小四儿。那里不能没有人。”
红弦低着头,抿了抿嘴:“爹。女儿已经叫人去请黄四奶奶了。您现在急着过去,也不中用的。您在这里,我还能照顾着您,您睡安稳时,我还能过去看看。您现在要是一定急着要过去,您看到二弟难免伤心,要是再倒下了,您让女儿怎么照顾得了呢?二弟在天有灵,也不怨看到您太过悲伤,爹,您不当心疼我,只当心疼二弟,略缓一缓,再过去,成么?”
秦士清有心推开红弦,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无,他老泪纵横地道:“怎么都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
红弦跪了下来:“爹,不是女儿狠心,实在是眼前的事儿,只能这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