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红弦扭捏难言,王妃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漠:“别又说什么水月庵,慈航观的。再让我听到出家避世的话,别怪我掌你的嘴。小小年纪,一有心思不顺,就想着出家避世,成何体统?”
红弦看王妃动怒,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千岁息怒,红弦并无此意。”
王妃嘴角微微扬起,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柔和一些:“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心里惧怕什么。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你该知道,我方才所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不过是外面那些妄人在嚼舌根,不是我之本意。我与你师兄,包括王爷、明簪他们,都没有这样想过。而那些外人的这些想法,自然有我们替你挡了,你用不着放在心上。可是,你不该这么逼你师兄,你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难道还要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么?你该知道,有些话,一但开口,便是事与愿违。”
红弦喃喃:“臣女知道,只是臣女……”
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渐真切:“这会儿没有牙尖嘴利的劲儿了?好了,回去等着好消息吧。”
红弦又红了脸:“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王妃笑意洋洋地道:“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出来啊。”
红弦苦笑一声:“等宫医来了再说吧。”
王妃收敛了笑意,问道:“你怕百草堂的毒?”
红弦摇了摇头,只道:“如今还有一桩旧案要查。”
王妃轻笑一声:“原是这样儿,只是请一道婚旨,又不是让你现在就嫁过来。日子还长着呢。到时,你的毒也解了。我也可以等着抱孙子了。再说了,你师兄过了年,就要往峪南关去了。这也没功夫与你完婚,只是先定下来。”
红弦再次低头不语。
王妃有些不耐烦地道:“又来,怎么又不说话了?往日清爽飒立的劲哪儿去了。”
明箴怕母妃与师妹说呛,便劝道:“母妃,红弦终是年轻姑娘,您这样逼问他做什么。她不说话,就是愿意的了。”
红弦握着脸,羞涩地跑回了东厢。
峪南关,北接寒氐、东连九夷、南通南凉乃是四国交汇之地,历来四国间互本胶着,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处。
这样的军事要地,对于红弦来讲,只是一个遥远的地名。听说过,也知道那里很重要,但她不知道更多的信息。
她知道师兄此番前去有何等地艰难,却不知道其中暗藏多少玄机。
她担心着师兄的安危,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斑兰取笑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千岁欺负你了?”
红弦白了一眼,嗔道:“少胡说,叫你主子听到了,再罚你。”
斑兰不以为意道:“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姑娘不说,千岁自然不知道的。”
红弦坐在镜前:“谁说我不会说的了。行了,别斗嘴了。给我试试衣裳吧。”
斑兰咕哝着:“方才说不用试,就那个了,这会儿又要试。好,我去给您拿。”
红弦轻笑一声:“唉,我说我这回过来,你怎么这么多话。以前你也不这样儿啊。”
斑兰笑道:“还不是姑娘纵的。姑娘心善,做奴婢的跟您身边也就胆大些,没事儿时插科打诨地说几句闲话,也算是给您解闷儿了。”
红弦轻轻地摇摇头。
一时,门外有叫门声:“秦家姑娘在里面么?”
听声音,是碧兰的。
斑兰转头见红弦对自己点头,方去开门。
碧兰引着彭宫医进来:“千岁方才命彭宫医给您诊脉。”
红弦站起身来:“多谢王妃千岁了。倒叫老人家还有碧兰姐姐跑一趟。”
碧兰脸上含着笑,半低着头:“不敢,奴婢往后,还多指望姑娘提携。”
红弦轻笑一声:“碧兰姐姐在千岁面前当差,乃是宫人们的翘楚,哪还轮得到旁人提携呢。倒是我素常凡事过耳不过心的,有什么事儿还得等碧兰姐姐提点呢。”
碧兰有些得意地敷衍着:“姑娘与奴婢之间,也就别说这样的套话了。还是请彭宫医给姑娘诊脉吧。”
红弦坐在椅上,斑兰拿了丝帕盖在红弦的腕上。
彭宫医上前恭谨认真地替红弦诊着脉。
屋子里很静,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交杂在一起。
过了许久,彭宫医道:“容我再斟酌斟酌。”
红弦脸含微笑道:“没关系,您慢慢斟酌,我不急的。我现在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的。碧兰姐姐,送彭宫医回去吧。斑兰,你也替我送送吧。”
二兰听命,去送彭宫医。屋里只余下红弦一人。
她坐在镜前,拆解发髻,拿梳子梳着头发,借此按摩着头皮,疏解着经络。
她累了,这些日子,事连着事,竟没有一日清闲。到如今,还有几桩悬案,不知到最后是个什么了局。而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一时,斑兰回来,伺候红弦试了明天进宫要穿的新衣。
衣服很合身,亦很得体,不会太艳,亦不会太素,不会太奢侈,亦不会太简朴,一切都设计得那样精巧,看得出挑选衣裳的人,用了不少心思。
“试完了,帮我梳梳头。”红弦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斑兰为红弦梳了发髻,又插戴了钗环首饰。
红弦看着镜中的自己,端庄、清丽,比素常还多了几许威严。
“这样不会太过了吧。别夺了郡主的风头。”
她知道王妃疼她,可再怎么,她也不敢与明簪郡主争风。
斑兰回禀道:“王妃千岁特意给您挑的衣裳首饰,您就用着吧。”
王妃挑的衣裳,总不会于明簪郡主不利的。自己之前还想着与明簪商议衣裳,未免有些可笑。
红弦苦笑一声,打了个哈欠。
斑兰看了,便要替红弦拆了发髻。
红弦拦道:“却也不用,就这么儿着,我只歪着,今晚上还能多歇会儿。”
明天一早,便要进宫,让她再早起一个时辰,她宁愿今天晚上干脆不睡了。
斑兰也知道红弦心里所想,笑盈盈地道:“我去给姑娘弄盏参汤来。”
红弦素来不爱喝这个,可是现在,她太累了,还是要喝一点提气。
她一向也不喜欢锦衣华服,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该妆扮上的还是要妆扮上。
她有些不敢想象,将来若真嫁到这里,这些东西会是她每天的必备。一到进宫的时候,她也要按品大妆,寻常会见亲朋,也要按着不同的人,换着不同的服制。
到那个时候,自己身边还能有一个斑兰这样的人在么?
红弦的心里,乱糟糟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多考虑一下峪南关的情形,想一想师兄在边关戍守时会经历什么。
可是她所知甚少,她想象不出来。
她想象不到,那些地方,有多么的荒凉与艰难,她也想象不到这一番分别,要过多久才能重会,是一两年,还是三五年,亦或是更久。
她想象不出自己要如何渡过这慢长的岁月,她更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京中的那些人与事儿。
长夜漫漫,红弦一夜无眠。
转眼天明,斑兰又与红弦上了妆,红弦方陪侍在郡主、王妃身后,进了宫。
小年时节诸命妇进宫觐见皇后。红弦从未曾见过这么多的贵妇。
坤元殿前,密密匝匝地站了许多的人。远远一看,仿佛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泥人儿似的。
红弦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也会站在这群人中间。
内外有别,虽然她们早早地便在这里侯着,不过,如今,还没到她们觐见皇后的时辰。
如今,在殿内觐见的是皇帝的妃嫔。
皇帝年迈,妃嫔已经不多。有的身体也已经不好。皇后也不愿意在这虚礼上面太过磨搓她们。很快,她们便离开坤元殿,乘着辇轿回了自己的寝宫。
然后是太子妃,秦王妃,昭媛公主。再然后,是长公主与大长公主们。
这些真正的皇亲觐见过皇后之后,便是平阳王妃带领其余命妇觐见皇后。
前面进去的人虽不多,没有担误太久,但是红弦已经觉得手脚冰冷。自己这会些功夫的尚且如此,不知道那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们是如何捱过的。
所万幸的是,这一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平静得让人有些惊讶。寒氐的那对儿兄妹没有出现,明簪郡主亦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愿望,到了离宫时分,红弦心里一直崩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回到车上,红弦回想起上次离宫的时候,她们遭遇了行刺。那一回,是因为什么呢?仿佛是一位倒台的将军,他的部下把仇怨使向了平阳王。
红弦不知道这些军国大事谁是谁非,亦没有更多的精力与好奇心去研究这些,她只希望自己还有身边的人能够平安。
就像今天一样平静地度过,这就很好。
今天真的很静,静得仿佛缺些什么似的。
当红弦陪着王妃郡主回到平阳宫又吃了一盏茶,王妃命人送红弦回家时。
坐在马车上的红弦,终于想起来缺的是什么:觐见皇后的时候,王妃并没有提及自己与师兄的婚事。
一日的行礼如仪,满堂的雍雍穆穆,明簪郡主没有功夫表达她的宏大愿望,平阳王妃亦没有功夫替儿子的婚事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