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馨萝说道:“舅母说,明天设宴,给你压惊。”
红弦望着馨萝,试探地问道:“我可以不去么?”
馨萝笑道:“我也希望不可以。可是,这些礼数,你是懂得的。”
红弦苦笑一声,礼数这个东西,大家都守着的时候,那是规则,一但有人不守了,那便成了强者对弱者的倾轧。
“唉,既然这样,又还问什么,遵旨而矣。”
馨萝轻轻地摇摇头:“你心里还是委屈的。是不是?”
红弦苦笑道:“出了这种事,我怎么能不委屈。王妃设宴,给我体面。我也不愿意再提了这些了,往后,姐姐也别提了,总之,明天一别,我也不太会有机会再过来了。”
馨萝放下手里的针线,道:“我看够呛,舅母的意思,怕是还想留你给郡主当伴读,而且,这一回,我看明簪的意思,也是想留你的。”
红弦将头往后倚了倚,道:“姐姐,我真的怕了,就没有脱身的法子么?”
“平阳王宫不是洪水猛兽,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么?你放心,往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受那样地委屈的。明簪她平素还是好交往的,只是你与她相交尚浅,她对你误会颇深,当日也是因着红蝶关心则乱,这些事,都赶在一起,才弄成那个样子。她这两天,也想明白了。”
红弦苦笑一声:“姐姐是与郡主来做说客的么?我不明白,我离开之后,再不会与平阳王宫有所瓜葛,更不会惹郡主生气。为什么你们一定想要让我留下呢?我留下了,你们又怕我哪天会惹郡主生气,对郡主不利,这是何苦呢?”
“舅母那边的心累,我还弄不太懂,不过,我告诉你,我的心思,郡主伴读的身份,比你秦家女儿,更能有个好前程。你觉得平阳王宫,人多事繁勾心斗角,可是,经了赏菊会这一会,你秦家也早已名声在外,你们家这几个女孩儿,往后,都不好办。等你回家的时候,也与令尊说了,你那姐姐妹妹,在京中都不好办,不如趁明年大比之年,来一个榜下捉婿,说不定还能有个好结果。”
红弦吃吃地笑道:“姐姐后面说的这个主意,我之前倒还想过,只是没好意思跟别人说罢了。”
她不是没跟人说过,她说过,而且,还给她心中取中的那个少年郎以银钱,只盼那个少年郎,来年能够一切顺遂。
只可惜,那位少年郎成了平阳王宫里的小王爷,她的谋划,也就彻底泡汤了。
馨萝眼睛眨眨:“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想个法子,找人把话透给令尊。”
红弦叹了口气:“您又能找什么人呢?是将军大人么?要是那样,倒也好,他老人家一开口,我父亲也就该明白了,自己家的女孩儿,是高攀不了那些好人家的。”
馨萝带着微嗔:“我不许你这样说,你并不比任何人差,只是,被她们担误了。我没有看不起你,舅母也没有,如果她老人家只是愧疚,那么送你些好料子,再添些金银,也就足够了。她老人家是喜欢你,不想你被她们担误了,这才一意地留你。这一节,我想你能听得是明白。”
红弦微微一笑:“我明白,只是,我可以做郡主的伴读,但是,能不能让我回家一趟。”
馨萝挑了挑眉:“这个,我想舅母不会不准的。”
能够先回家就好,回去之后,再慢慢想办法。这个平阳王宫,她现在多一刻也不想呆了。
本来就是小王爷明箴有意于自己,自己才有机会赴宴,到现在,都和明箴闹翻了,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承受来自平阳王宫的好处呢?
哪怕是平阳王宫欠自己的,只要有明箴在,自己便不该承受。承受了,便再也解不开其中的因果。
罢了、罢了,走一步说一步吧,先回家,把家里如今的形势先弄清楚,剩下的事情,再慢慢地想办法。
打定了主意,红弦向是馨萝询问“明天的宴会,再哪里办?要不要穿厚一点呢?到时都会有什么人?我都要准备些什么呢?”
馨萝微微凝眉:“舅母说,地方、菜肴,都看你喜欢的,人呢,左不过就咱们几个。对了,我方看你吃得不太香,是这些东西都不合口味么?”
红弦摇了摇头:“谁在宴上,跟饿死鬼投生似的,还不是吃两口做做样子罢了。至于地方,我对园子也不熟,不如姐姐你给挑一处。”
馨萝笑盈盈地道:“真叫我挑,就离咱们这边近一些,你才醒,也不好走太多的路,就在金粟堂,你看好不好。”
红弦此时,连带金粟堂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说得上好与不好。只对馨萝笑道:“姐姐说好,那自然是好的。”
馨萝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果子、点心的。菜肴也来这几样么?要不要换些清淡的。”
红弦笑道:“那倒不用,这会儿心里比方才好受多了,要没别的变故,到了晚上,胃口就会好起来。明天就还这几样吧。阿柔,你心思细,我那丫头把我喜欢的东西,都告诉你了,你就原样告诉厨房罢。”
既然一定要让自己说出些什么,她们才能平息下心底的内疚,那就让阿柔去做这件事,也就罢了。
说到这里,红弦又歪在枕上,道:“我累了,再多眯一会儿。”
这一觉,一睡便睡到了晚上,红弦果然胃口比刚醒来时,好得太多。
晚上吃得多一些,再加上下午睡得时间久了,到了晚上,反倒不困了。
馨萝同红弦聊着天,打了三四个哈欠。红弦这才发觉,自己耽搁了馨萝,也就让丫头吹熄了灯。
明天,王妃设宴压惊,不知道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情景。只盼着能少些波折,能让自己平安回家。
原以为,自己那个家里,除了长兄墨池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惦念的了。
可是,自己才离开那么几天,就不停地想念着家中。
想念着如今还琢磨不透的长姐,想念着一直伺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里,会不会受谭氏是折磨的丫头们,也想念着屋里的一张琴,一朵花,乃至一张纸……
明天,应该可以别了王妃,回家去了罢。
却说此时,王妃正与自己的爱子明箴著棋。
“明箴,今天晚上,你怎么这样地心不在焉。不如这一局,就这样收了罢。等你哪天,心神定了,再过来。”王妃看着神色不豫的爱子,劝慰道。
明箴拈着棋子,道:“不,孩儿陪母妃下完这一局。”
王妃勉强笑道:“你的心思,既然不在棋局上,人又坐在棋盘前做什么。好孩子,和母亲说说,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了。”
明箴叹了口气:“母妃,明天您给红弦压了惊,就送她回家吧。”
王妃不由得一惊:“这几天,你一直盼着我能留下她,为了这个,说尽了好话,又拿明簪做例,讲古比今地说了一车的话。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呢?”
明箴叹道:“没什么,就像母妃您方才说的一般,心思不在棋局上,人又何必坐在棋局前呢?她的心,从来不在这棋局上,这些天,咱们一直拉着她,让她下场下一局棋,又有什么用呢?与其拉着她,强行让她下场,不如干脆放她走。对她也好,对咱们也好。”
王妃微微一笑:“你早要想明白这一层,母妃也不用这几天睡不着了,你这孩子,让母妃又受了多少辛苦,平添了多少白发。”
明箴低着头:“是孩儿不懂事,让母妃您担忧了。”
王妃伸手,抚子抚明箴的头发:“好孩子,这是做母亲的本能,有些事情,母妃或者不似你们在外面东奔西跑地懂得那么多,但是母妃在竭尽全力地替你找一条对你最好的路。”
明箴依旧低着头,只是称一声:“是。”
王妃又道:“好了,抬起头来,我的明箴不该这样一直垂头丧气的。我的明箴是可以直视太阳的人,无所畏惧。”
这样的评价太高了,高到了没有一个人能觉得自己能够达得到。
这让明箴不得不抬起头来,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妃,孩儿无能,并不能做到像母妃您所说的一样。”
王妃勉强地笑了笑:“不,在母妃的心目中,你就这个样子的。好孩子,回去歇息吧,明天,你的父王还要带你上金殿面圣呢。那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呢。”
明箴向自己的母妃行了礼,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住处。诚如母妃所言,跟着父亲上金殿面圣,那是很要紧的事。
他与红弦之间的纠葛,只能先放一放。他相信,他与红弦之间,只是一时的误会,只要他能依着红弦,让红弦回家,早晚有一天,他与红弦之间的疙瘩能够解开。
他知道,如今的红弦,在王宫里并不舒坦,但是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让红弦欢欢喜喜地来到这里。
只是,在此之前,他要先抽出时间,去尽一个臣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