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一摘下,手术室内浓重的血腥味与消毒水的气味便争先恐后的钻入了鼻孔,十分的刺鼻。褪下自己手上沾了血的无菌手套,江练面不改色的将其扔进垃圾桶,随后挤了些洗手液开始揉搓起来。
身旁的洗手台忽然挤过来一人,江练抬头往镜子里,却对上了商邑黑亮的眼睛。
“江哥,下班有时间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商邑这星期的第四次询问已经让江练感到有些麻木,他冲干净手,依旧是果断地回复“没时间”,然后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
也许是被拒绝的太多次,商邑并不气馁,也匆忙的关掉水小跑着跟上江练,站在他并肩的位置望着面色冷漠的男人试探性地问:
“那周天?”
“周天要开会。”
江练回答他的语气平淡,漆黑的眼里激不起半分波澜。
“可我周天生日。”商邑眼巴巴地看着他,见江练的神色略微有点波动,他立刻补充道:“我还叫了其他人,像小茹,李汜哥他们都会去,开会只开到七点多,我们可以开完会再吃饭的。”
面对商邑如此恳切的邀请,江练不禁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倘若是商邑的生日,那再拒绝怎么说都有些不太礼貌。
“行。”斟酌过后,江练低声应答,话音未落商邑马上眉开眼笑,脸上的梨涡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更具有几分感染性。
这一年以来,商邑在院里广交朋友,他性子开朗热情,为人又慷慨大方,大家自然都喜欢他,能够拒绝他这么多次的,大概也只有江练了。
愿望达成后,商邑知道江练不爱被别人缠着,所以他也不做过多的纠缠,大大方方的告别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点。
春寒料峭的三月,傍晚时分的小雨不断,临走前江练忘了关窗,此刻窗前的桔梗叶被雨压低了姿态,鲜绿色的叶片洗的发亮。
寒气渗入屋内,只穿件白大褂和衬衣还有些冷意,江练把窗户关上,刚刚坐下打开电脑,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护士长张丽,一般她打电话来都是要紧的事,江练迅速接通,只听那边十分嘈杂,张丽的声音夹杂在那噪声中不甚清晰,但江练还是听见她说:
“马上要来一个病人,车祸导致前胸扎入一块长玻璃,必须抓紧时间进行手术把玻璃取出来,我在门厅等他,你现在去十二号手术室做好手术准备!”
听到这,江练眉头一凛,当即挂断电话起身跑往手术室。
约莫十分钟后,手术室推入了那位被玻璃刺入前胸的病人,病人看起来五六十岁,还穿着西装,伤口处消着暗红色的血,刺入的玻璃碎片目测有十二厘米之长,偏于心脏不过几厘的距离,看起来分外可怖。
目光在落到病人脸上时,江练蓦然觉得他眼熟,这让他恍惚了一秒,但他并未细究,而是在无影灯打开后进入了手术状态。
手术持续了近三个小时,由于玻璃位置的特殊性,导致手术变得棘手了许多,等到取出玻璃缝合好伤口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手术室外,一位打扮光鲜亮丽的病人家属看见江练出来便哭着迎了上来,哽咽着话都要说不出来,有个护士在旁安慰,江练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恰好病人此时被推出来,妇人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把病人送到病房后,张丽略有些疲惫的在长椅上坐下,江练默默地接来一杯热水递给她,张丽接过后低声说了句“谢谢”,而后一饮而下。
“现在这些病人家属也是越来越冷血了,这男人的紧急联系人是他儿子,结果电话打了很多遍都没通,最后一次通了,却又被拒接了,最后还是他老婆先打过来。”
“要是个没老婆的,估计死在这里都不知道。”
张丽的唏嘘让江练不知道怎么搭话,只能沉默地站在一旁,若有所思般的点点头。
正在江练思索着此刻离开是否合适时,走廊里突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张丽捏着杯子扭头看过去,江练也跟着看了过去。
“您好······我想问一下刚刚是有名出车祸的中年男人在这里做手术······”
声音戛然而止的一瞬间,两道目光交汇,仿若时间静止。
而江练的眼神刹那间沉了下来。
在来医院之前,何夕程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可以和江练重逢。
即便他们七年未见,即便他已经把关于江练的一切封存于心,他还是会在看到江练的一瞬间认出了他。
戏剧性总是这样的猝不及防的发生,何夕程完全没有防备的,揭开了封存了七年有余的心伤,尤其是看到江练那样阴沉冷漠的眼神,何夕程像是细密的针扎进他心里,新伤旧痛一并发作,几乎快要站不住脚。
“你就是何夕程吧?何骁的儿子?他现在被转到B26号病房了,你能找到吗?小江你带他过去吧?”
听着这个和善的护士打破了这个窒息的氛围,何夕程也反应了过来,略微低下头避开江练的目光,有些慌张的回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就行。”
他话音未落,江练就直接迈开步子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了,不仅何夕程愣了下,可能连那个和善的护士都没反应过来。
“他可能做手术太累了想回去休息······你别往心里去,我带你过去吧。”
见江练走了,张丽马上颇有职业素养的为他打圆场,微笑着对何夕程开口,但目睹着江练离开,何夕程已经没了什么心情,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有些苍白的答她:“谢谢您,我自己能找到的。”
经过扩建后的第一人民医院现如今已经变了许多,何夕程在国外待了这些年,早已分不清方向,只得茫然的顺着路边提示走,心里同时还魂不守舍,差点进错房间。
终于找到何骁的房间已是十分钟后,推开门,何夕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的那位年轻的后妈,正靠在小沙发上优雅的吃水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面带笑容的跟谁打着电话,俨然一副悠闲状,连脸上的妆都异常的精致。
何夕程对此并不惊奇,毕竟这后妈比何骁小了十来岁,能真心爱何骁才令他稀奇。
不过看到她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何夕程多少觉得她碍眼,所以从进门起就没吭声,皱着眉走到了昏睡着的何骁面前。
林玉没想到何夕程这么快就来了,被抓包的尴尬在她脸上一览无余,她见何夕程面无表情,心里有几分忐忑,说到底是怕何夕程跟何骁这老头说,虽然父子俩关系不好,但究竟是亲生的。
“车祸怎么回事,他们跟你说了吗?”何夕程在床前坐下,慢慢地抬眸看向林玉。
“秘书说,你爸的司机疲劳驾驶,一不留神就撞上了,司机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阿骁····…”林玉说着好像又要哽咽,何夕程见不得她演戏,微蹙着眉收回了视线。
“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深究,但不管怎么说何骁是我亲爹,他要是被什么卑鄙手段给弄死了,那我也绝对不会让动手的人好过。”何夕程看着何骁的脸,字字句句都说的用力且认真,他身后的林玉一听这话马上变了脸色,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起来。
紧接着,何夕程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看着林玉,然后说:“林阿姨,我记得您的孩子才七岁吧?您还是先把他养大了再想点别的东西吧。”
“那是当然。”林玉笑的勉强,马上抓起自己的包,说:“我要去接你弟弟了,就先走了,叫的护工马上就要到了,这几天还麻烦你多照顾照顾你爸。”
说完,不等何夕程回应,林玉便匆匆提着自己的包包离开了病房,看着她仓皇的身影,何夕程莫名觉得好笑,再看到何骁苍老了不少的面容,更替他唏嘘怎么找了个这样的老婆。
在病房里待了会,林玉找来的护工也来了,是个四十多岁面貌淳朴的妇人,看起来是个能干的。
何夕程是开着会临时赶过来看何骁的,为此还撇下了一堆事情,此时确认何骁没事后,工作上的东西也接二连三的涌了过来,最近谈的单子重要,所以何夕程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回公司一趟,晚点再来看他。
嘱咐好护工,何夕程一面回着容素的消息一面往外走,外面雨还是下个没停,从窗外看过去一片灰蒙蒙的。
从走廊传来说话声时,何夕程刚好把手机揣进兜里,最近天气冷,他的手暴露在冷空气中久了便凉的不像话。何夕程搓着自己的手想快速回暖,本来他正发着呆,这时一声清晰的“江哥”却蓦地响起,让他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也就是这一看,使他再次碰上了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