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期中考试只剩下最后一天。
笔尖停留在试卷一隅写下最后的答案,与此同时闹铃准时响起,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把试卷从何夕程的手肘底下抽出。
这张数学卷子从下午五点做到现在,何夕程的头发也在写题的过程中揉的乱七八糟,后脑勺翘着几撮呆毛,看上去有点傻傻的。
江练一手提红笔一手拿试卷,那双清浅如琉璃的眼仔细扫过答案,然后在卷子上画上红勾。
不出五分钟,江练便改完了整张卷子。
看着他在第一页的右上角写上一个张扬的134,何夕程顿时展开了笑颜,语气里藏着点小得意的说:
“看吧看吧,快夸我厉害。”
江练垂眸掩饰笑意,然后把笔帽盖上,不咸不淡的,轻声答了句:“还不错。”
这样的补习已经连续开展了一周,每天放学后,何夕程都会缠着江练给自己补课,因为学校教室都要关门,所以何夕程基本上都是跟着江练回家。
在江练家补习的这几天,何夕程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从前上课都是吊儿郎当的,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睡觉或者玩手机,考试也是随随便便考,毕竟没有人关心他的成绩,他也不需要拿着优异的成绩去应付谁。
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和何骁争执过后,何夕程就卯着一股劲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本就不差,也不需要任何人为自己铺后路谋未来。
“好啦。”何夕程把试卷和书都放进自己的书包里,然后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了,你快去吃饭吧。”
江练闻言并没有马上应答,而是在整理完桌面后看向何夕程,随后说出一句:
“明天考试加油。”
简短而有力的一句话,无形之中给他增添了动力与勇气,何夕程与他对视上,心底蓦然划过阵暖流,而后他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应下一句好,接着便斜挎着包走出了江练的房间。
从这条已经称的上熟悉的小巷中走出,何夕程迈着大步往附近的酒店走。
和何骁吵架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所幸他的证件一直都随身带着,所以就在江练家周围最近的酒店里订了个房间暂时住着。
哼着歌回到房间,何夕程把书包放下倒在床头,顺手扯过充电线给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开机后,锁屏跳出来的第一个就是何骁的电话,打了四五个,肯定又是让他回家的。
何夕程懒得搭理,眼见着又有个电话进来,他直接把何骁的电话拖进了黑名单,顿时清静了许多。
母亲发来消息,给他打了点生活费,让他不够就要记得说,不能委屈了自己,看完这条消息,何夕程点开账户,看着里面长长的一串数目突然有点想笑。
哪来的委屈?所有的委屈不都是来源于你们吗?何夕程心里质问着,但依旧乖巧的给母亲回了个好,口是心非的举止并非一天两天养成,这么多年来他不知道撒过多少次谎。
都说撒谎的孩子没糖吃,可他却不是因为撒谎而失去属于自己的那颗糖。正是因为已经失去糖果,所以才借谎言掩饰,告诉大人们,我很好,我不需要。
而何夕程这辈子说过最多的一句谎话是:
我很快乐。
考试当天的清晨下了点小雨,雾蒙蒙的天看起来有些多愁善感,何夕程叼着吐司出酒店时望见这场景,满脑子都是李清照那句薄雾浓云愁永昼。
打车前往学校,在一中附近的路上看到不少学生骑着自行车行驶在路上,何夕程打开车窗呼吸了口新鲜空气,张望间就看到了江练挺拔的身影。
这里距离校门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但何夕程想跟着江练一起走,于是连忙叫停在路边,匆匆付了钱,抱着自己的包便朝着江练的方向小跑。
他跑到江练的身侧,恶趣味的拍了一下他的右肩,然后又迅速躲到左边,以为这样江练看不到自己。可江练没被他这幼稚的行径欺骗过去,直接就逮住了一个龇着大牙乐个不停的何夕程。
“好没意思啊,你不应该先往右边看一眼吗?”何夕程撇着嘴抱怨道。
“我看到你了。”江练淡淡的答。
嘁。何夕程默默的在心里嫌弃江练的无趣,然后下一秒又看到了他手上提着的一袋包子。
“你没吃早餐?”他又凑过去问。
“嗯。”江练仍然是张面瘫脸。
但随即他看向何夕程,忍不住问了声:“你也没吃?”
何夕程刚准备说自己早就吃了,但话到嘴边一转:“对啊我起晚了,还没吃早餐呢,你要跟我分享吗江锋同学?”
听到他这个奇怪的称呼,江练默了两秒,然后才把手里的包子递给他:“你吃吧。”
“那你呢?”
“喝了杯豆腐脑。”
看着江练这幅舍己为人的大义模样,何夕程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抓着江练的手把他那袋包子塞回去,“行了行了,逗你玩的,我吃过了,并且吃的饱饱的,你看。”
说完,他还故意挺起肚子拍了拍,江练看着他这行为没忍住笑了一下,还习惯性的别过头不让何夕程看见。
“笑就笑嘛,怎么跟小姑娘怕羞似的,还不让我看。”何夕程嘴里小声的嘟囔着,江练听见了但却没有作声。
依次进入校门后他们要直接进入考场,何夕程和江练不在同一栋楼,在前教学楼处就要分别。
临上楼时,江练蓦然对何夕程说:“考试加油。”
何夕程点点头,“你也是,等着在你们班迎接小爷我吧!”
看着他眉飞色舞很有自信的模样,江练终于泄出一丝笑意,注视着何夕程转身离去。
而他也在心底悄无声息的回答:等你。
考试总共三天,每天都要考三门科目,导致何夕程这三天脑子混乱极了,一会儿是语文文言文,一会儿是数学函数,一会儿又是政化交杂······等到最后一科英语写完后,何夕程趴在桌上脸贴着试题卷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妈的,总算考完了。
这次的试题偏难,何夕程估分估的也不高,总担心自己进不了前一百,不能扬眉吐气不说,还白白浪费了江练的时间和期望。他看起来真的很想让自己进重点班似的。
终了铃响后,何夕程带着自己的文具出了考场,被夹在人群里磨磨蹭蹭的下楼,何夕程被人踩了两三脚,好不容易到一楼找了个角落站着,低头一看自己的小白鞋,鞋面果真脏的不像话。
口袋里只有一张纸,勉勉强强只能擦半边,正在何夕程苦恼的看着鞋子时,他的身旁忽然递过来两张纸:
“程程,赶紧擦擦吧。”
何夕程被突然出现的陆岭年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这厮居然还穿着正装,衣冠楚楚的模样在一众学生当中异常扎眼。
“你来干嘛?”何夕程皱着眉头推开他的手,拒绝使用他的纸巾,语气也不由自主的冲了许多。
“容女士让我来接你的。”陆岭年微笑着回答。
“我妈?她回来了?”听到这话,何夕程微微缓和了一点神色,问道。
“不仅回来了,现在还在校门口等你,所以宝贝你别再耍脾气了,别让容女士等急了。”
陆岭年脱口而出的称呼一下子让何夕程起鸡皮疙瘩,见他还有来碰自己的预兆,何夕程直接躲开他的手,指着他咬着牙作凶态道:“我警告你陆岭年,你要是再喊我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把你的手给拧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唤,“何夕程。”
“哎。”他下意识应答着转过身,视线中,江练正站在自己身后,脸色看起来不是那么愉快的样子,何夕程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刚准备开口说话,江练却先一步开口:
“今晚还去我家吗?”
“啊?”
何夕程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江练我今天应该有点事,就不去了,明天再去啊。”
江练闻言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给何夕程的感觉好像他还想说点什么,但他迟迟没有开口,而是在几秒过后,冷淡的目光落在了陆岭年身上,只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后就沉默的离开了。
“这小子·…··…挺拽啊,就是太嫩了。”望着江练离去的背影,陆岭年捏着下巴兴致勃勃的作评价。
何夕程见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回嘴道:
“人家比你好一百倍,傻逼。”
细细回想起来,何夕程上一次同母亲见面大概已经是春节期间。
母亲容素常年忙于工作奔波于国内外,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女强人,当初父母离婚,何夕程被判给何骁抚养的原因便是容素工作太忙碌,没有时间照顾他。
跟着陆岭年走出校门,戴着墨镜打扮入时的女人站在车前往学生堆里张望,其瞩目程度与前几天何骁开豪车来接自己简直相差无几。
何夕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两个人还真的是在某些方面格外的相似。
走到容素面前,何夕程乖乖的喊了一声妈,容素摘下墨镜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然后就皱紧了两条细细的眉:“亲爱的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
“是不是他虐待你不给你生活费?”
“没·…··”
“好他个混账东西,有了新欢儿子都忘了,我要去找他算账!”
“妈!”
眼见着容素又要激动,何夕程连忙叫住她,然后很无奈的解释道:“他没有克扣我的生活费,我现在有钱,也过的很好,我也没瘦多少。”
听完何夕程的话,容素突然就用一种极其怜爱的目光看着他,接着饱含疼爱的说:“乖宝贝,委屈你了。”
虽然知道母亲的风格一向如此,在国外生活过后行为言语都非常热烈亲昵,但听到这样一句话何夕程还是免不了头皮发麻,也没应声,余光中还瞥到了陆岭年憋笑的模样,于是他微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上车后,陆岭年充当司机开车,容素坐在副驾驶,而何夕程则在后座,心不在焉的四处乱瞟。
“岭年,你以后还是多帮我照看一下程程,这孩子也不知道在他爸那里过什么样的生活··…”
“这个您不用担心······”
听着他们俩在前面的交谈,何夕程实在不忍拆穿陆岭年。
陆岭年是他母亲的下属,也相当于母亲在国内产业的负责人,当初他和陆岭年相识也就是在母亲的庆功宴上。
陆岭年这个人圆滑,也很狡猾,何夕程刚开始也是觉得他有意思才和他交往过一阵,后来感觉没意思了,暧昧够了,何夕程主动提出分手,陆岭年也答应了。本来他还觉得自己有点渣,对陆岭年抱有愧疚感,结果分手第二天他和萧璟出去玩就看到陆岭年左拥右抱,快活的很。
何夕程不是不知道陆岭年花心,但看到的那一瞬间还是有点怒火中烧。
从那以后他看到陆岭年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因为不愿意再听陆岭年伪善的回答,何夕程索性戴上耳机听歌,刚点进音乐软件,他无意间碰到蓝牙耳机,然后里边便开始播放昨晚听的英语听力材料。
一听到这个,他下意识想起来和江练坐在一起做卷子的时候,关掉录音他一阵恍惚,随便挑了首歌播放后,他看向微信,和江练加上好友不过五天,他们之间聊的天也很少,界面堪称干净。
手指在屏幕上下滑动了两下,何夕程想起方才江练冷脸的神态,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发条消息过去问候他。
【滴滴,回家了吗?】
消息发送成功后,那边毫无动静,何夕程捏着手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回复,盯着手机看了好久,哈欠打了几个,脑袋也越来越晕。
昨晚复习到很晚,中午也没睡觉,困意被强制压抑了一天,现在终于还是涌了上来。
靠着车垫迷迷糊糊的瞌睡了一会儿,耳机里的歌也变得绵长而悠扬起来。
然而正当何夕程马上就要睡着时,耳机里突然响起响亮的消息提示音,把他直接吓醒了。
懵懵的抬起头看向前方,恰好在前面的后视镜里对上容素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何夕程摇摇头。
等到容素重新坐回去后,何夕程翻开手机,只见江练给他回了一句:
【嗯。】
什么嘛,又这么高冷。
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两句,何夕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在心里决定不再回复江练,谁让江练每次都这样,这次他也要单方面冷落他。
想着,何夕程心安理得的将手机揣进了兜里。
预习完生物的最新章节,合上书的那一秒,江练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手机上。
他摁亮屏幕,时间是九点三十四分,距离他回复何夕程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而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原本想去拿历史书的手迟疑了会,继而还是转向手机点开微信,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几下,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好。
在干什么?太无厘头了;吃饭了吗?有点多管闲事;你为什么不回消息?像是在质问,也不行。
一句话在心中斟酌了不知多少遍,始终想不出来要怎么开口,江练从未这么犯难过,莫名的有些烦躁。
很突然的,他又想起来下午那个陌生的男人对何夕程说的话。
宝贝。他默默的咀嚼了许多次这个称呼,而后不断揣测那个男人和何夕程是什么样的关系。
如果只是凭借这么一个称呼,那么十有八九只有男朋友才会这么叫吧?是男朋友的话,那么为什么何夕程先前还要说喜欢他呢?
这两个问题已经在江练心中打搅了一个下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纠结于这个,是气恼于何夕程的谎言和捉弄?江练不得而知。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五分钟,江练除了一个“你”,还是没有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练,累了吗?”
张怡的声音倏地传来,江练一瞬间十分慌忙的收起手机,然后装作镇定的回过头,对前来送水果的张怡微微一笑:“没有,我就是休息下。”
“累了就要休息,妈妈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成绩什么的都没有健康重要,来,吃苹果。”张怡温和的声音让江练心中柔软了几分,他看向碗里切成片的苹果,点头道:
“好,我待会就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待到张怡离开后,江练用牙签插了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吃了两片后他重新掏出手机,却在看到屏幕的一刻愣住了。
他刚刚手忙脚乱间居然把那一个“你”字发了过去,更让他惊讶的是,何夕程秒回了他一个问号。
【没什么,打错了。】
江练很快为自己的错误找补,结果那边又马上回过来一句:
【江练,你是不是在生我气?】
看到这条,江练皱了皱眉,回道:
【我没有。】
【那你还这么敷衍我,一个嗯字打发谁呢。】
何夕程发过来的生气的表情落在他眼里忽然有些好笑,他这时才明白,原来何夕程不回自己是因为这个。
想通了这一点,江练心情也通畅了许多。
过了几秒钟,那边忽然发来了一条五秒钟的语音,江练点了下,接着把手机放到耳旁。
“给你个弥补的机会,快来找我,我就在你家附近。”
听完语音,江练的目光望向了漆黑的窗外,随后他没有犹豫,直接站起身挪开椅子,转身打开房门,刚好遇上张怡来关灯。
“妈我出去买个东西。”江练说这话时心里仿佛在敲鼓,平白生出的紧张让他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起来,所幸张怡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嘱咐他小心点。
奔跑出巷子的同时,心中的鼓点愈发的密切,由于跑的太快,江练差点踩到一个隐蔽的坑里,心都跟着狠狠地震了一下。
出了巷子,街道上并没有看到何夕程的身影,江练大口喘息着左右寻找那个人,却迟迟没看到他出现,他疑惑的拿出手机,正打算问一下他,结果离他最近的墙头忽地响起一阵笑声。
江练抬头看过去,只见何夕程就坐在围墙上,手扶着旁边的榕树笑个不停。
月光拨开树梢层叠的叶,斑驳地撒在何夕程身上,他坐在青墙上,任由月亮为他披上一块皎洁的月光手帕。
“这上面有玻璃渣,你小心点。”看着何夕程的笑颜,江练轻声提醒道。
何夕程把自己的腿放下来惬意的晃荡着,继而直视着江练,说:“你扶我下来吧。”
江练听后没有说话,但下一秒就走到何夕程的面前,朝他伸出手,何夕程当即跳下来,刚好撑住江练的手臂。
“谢啦。”何夕程拍拍手,笑道。
并肩走到街道对面的长椅上,江练落座在何夕程身旁,转过头盯着他:“你今天考的怎么样?”
“还可以啊。”何夕程轻快地答。
“嗯。”江练不知道要接什么,所以只点点头,轻应了一声。
“又这样,江练,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回答一句‘好’,这样听着比‘嗯’热情多了,不然别人以后都不想和你说话了。”何夕程带着点教训意味的说着,江练默默的听,等他说完,他才答:
“好。”
何夕程顿时喜笑颜开,“真听话。”
“明天就要出成绩了,你快连夜保佑我进前100,如果我能进你们班,你可不可以和我做同桌啊?”过了会,何夕程突然又问起来这个。
听到这个问题,江练先怔了下,接着老实的回答:
“我们班一般不会随便调整座位。”
“啊?”何夕程有点沮丧,“你说我人生地不熟的,坐到后边没人管我啊,说不定期末考试又下去喽!”
“不会的。”江练冷不丁答。
“你怎么这么肯定?”何夕程凑过去看他。“你还是可以来问我,有不懂的话。”江练说这话时没看何夕程,语气听起来稍微有点没底气。
何夕程闻言一笑:“那··……也行,江老师,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师了。”
江练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随即又不自觉的想“嗯”一声,但话没出口,被他强行收了回去,最后他低低的答他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