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江右进入殿内的那一刻起,高闻远就觉察到他一直对自己目光闪烁,似有躲避之意。
心想若真查到有用的线索,必是薛天辰自己回来向皇上和曹丞相禀报,如今只差名侍从回来,多半是薛天辰那一行人在路上已出事。
如此一来,心头重石终于落地,不禁心中一畅。
江右听得皇上下令,只好如实回禀:“回皇上的话,薛大人带……看押夏书恩与颜溪月,带上我和江左两人去查案,在一家古董店老板的打听下,得知来去酒楼的老板何寄川在济庄养病。
我们就雇了一辆马车过去,谁知那车夫半途把我们带到一处极偏僻的荒山中,要把我们乘坐的马车冲到悬崖下面,还要用炸药将我们炸死。
幸得逃脱,无人伤亡。
可后来却在一处断崖下面发现了康鹤尧将军的尸体,兹事体大,薛大人便让我回来先行禀报。”
高闻远满心以为要听到的是薛天辰等人已死的好消息,自己端坐一旁静听佳音,不意等来的竟是自己的破绽,原本坦然的神色忽尔变得惊骇起来。
康鹤尧还有三日就要被处斩,朝中诸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了江右的话,在场众人无不是个个紧张,因此也就无人留意高闻远的神情变化。
曹丞相惊诧不已,“康鹤尧?你们确定看到的尸体是他本人?他此时难道不是在天牢,等候问斩吗?那车夫是怎么回事?你们可否与他结怨?”
转念一想,纵是结怨,一个普通车夫又怎会随身带着炸药?
此事必定不寻常,康鹤尧的事更为蹊跷古怪。
既然薛天辰一行人无事,便暂且宽心,待他们回来后,再细问详情。
江右继续回道:“确信是康将军的尸体无疑,袭击我们的车夫已经逃走,我们也不知他是何来路。”
皇上一听有人半路加害薛天辰,却又没抓到车夫,想查也是毫无头绪,对康鹤尧一事却是半信半疑,“天牢守卫森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天牢里劫人?何况这几日来,朕从未听过天牢有事发生。”
高闻远见皇上向自己投来怀疑的目光,当即心惊道:“皇上……难道怀疑是老臣从天牢中把人救出来吗?其实康鹤尧为何会死在荒郊野外,老臣也是一无所知,臣斗胆请皇上派人去天牢,一查便知分晓。”
皇上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高爱卿莫要误会,只因康鹤尧从前是你的副将,现在他的尸体突然出现在郊外,故而想问一问爱卿可否知道此事。
既然你也不知,朕也有意派人去天牢查看一番。”说完,当即派人去了天牢查探。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后,李公公从天牢回来,向皇上禀道:“请皇上放心,康鹤尧正老老实实的待在牢里,老奴从狱卒那问过了,他在牢中老实的很,并未有何异常。”
众人听后更是讶异莫名,若天牢里的人确信是康鹤尧无疑,那么薛天辰在荒野之中发现的男尸又是谁?总不见得那康鹤尧有分身异术。
曹丞相心知薛天辰绝无可能派人回来禀报一个不确定的假消息,虽觉此事怪异,可一时之间也说不好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为紧张惊骇的人莫过于江右,皇上已然确认康鹤尧确在牢中,那就意味着他回禀的是假消息,是为欺君之罪。
他坚信自己也没有看错,慌忙跪倒在地,不禁语声发颤:“皇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野外那具尸体的确是康鹤尧,总不能是薛大人和小人都一起看错,求皇上明查!”
李公公侧头斜睨他一眼,话声尖酸道:“哟,依你的意思,那就是我欺瞒了皇上和众位大人了?若不然,你自己上天牢瞧瞧去?”
江右初次进宫,哪里知晓除了要敬重皇上,还要随处应付李公公这等尖酸刻薄的小人。
自己只是如实禀报,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忙侧身向他磕头赔罪:“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只是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如实禀报给皇上,并无揣测公公之意!”
李公公撇过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冯大人揶揄道:“薛大人平时就做事鲁莽,看错了也实属正常,承认了就是,何必给自己找补面子呢?
若是耽误了查案的大事,皇上怪罪下来,岂不自找麻烦?”说着与高闻远相视一笑。
曹丞相听他说话顿感厌烦,如今江右和李公公都坚称自己看到的是康鹤尧本人,无非一个是死,一个是活,这当中必有蹊跷。
于是向皇上提议:“既然天牢中的康鹤尧已确认无误,那就剩下荒野外那具的尸体了,既然冯大人怀疑薛天辰带回来的消息真伪,那老臣斗胆请皇上亲自派人去荒野确认,到时究竟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皇上采纳了曹丞相的建议,命贴身将领王将军去查此事。
此时高闻远脸现急惶之色,起身向皇上告罪,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先行回府休养。
曹丞相冷笑一声:“怎么?皇上才派人出去,你就急着要走?高大人这病来的可真是时候。”
高闻远眉头微皱,“丞相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怎会不晓得人总有个三病两痛的时候,再说薛大人目前不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待王将军查完,我再觐见皇上也不迟。”
皇上见这两人又在赌气斗嘴,心中颇感无奈,一个是他仰仗的两朝元老,一个又是为朝廷立下军功赫赫的老臣。
偏袒其中任何一位,都未免厚此薄彼,便以精神困乏为由,屏退众人,方才消了二人口舌之争。
远在荒郊的薛天辰等人并不知宫里发生的事,还在四处找寻济庄。
一行人行到傍晚时分,才见前方的一个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此处群峰环绕,山脚下齐列桑稻农田。
刚才为找寻水源给江右清洗双目,又折返北行,众人心想前方那村庄多半就是郑乾说的济庄了,立时满心欢喜,疾步而行。
一入村口,便见一口清水池塘映入眼帘,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也都各自归家。
众人又向前行了数百步,只见池塘边一位乘着轮椅的中年男人独坐岸边。
此时红轮西坠,漫天红霞落入微泛涟漪的池面上,池中之水又将那霞光尽数映照在轮椅男子的身上。
夕阳下,独剩他一人落寞的背影,颇显孤寂之意。
那人面朝夕阳霞光,闭目养神,似在思索,连一行人渐渐朝他走近也不曾知晓。
江左上前欲向他打听些事,夏书恩静观此人虽身处俗世,却不似常人追逐喧闹,若贸然打搅,必定引他不悦。
他靠近那人身旁轻咳了一声,见那人仍未睁开双目,只好上前施礼,“打搅老先生,请问此处可否是济庄?”
那人无端被人打搅,心头有些恼怒,转头望去,刚想骂人,又见眼前众人眼露诚恳之色。
心头怒意顿消,但仍冷冷答道:“什么济庄?这里是池山村。”
众人一路跋涉,满怀期待的以为找到了目的地,听了他的回答,不由得心神落寞。
夏书恩又问他:“那您知道济庄怎么走吗?”
“没有这个地方。你问这个干嘛?”
尽管夏书恩提早有了心理准备,可一听他说道没有济庄这个地方时,仍是不免失落,“我们想找从前在长安开酒楼的一位老板,听人说他就住在济庄,所以前来拜访,既无此地,我等冒犯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那人眉头微皱,似乎对他提到的人颇感兴趣,“开酒楼的老板?阁下方便告知是谁?我也认得一些做买卖的生意人。”
“是来去酒楼的老板,他叫何寄川。”
那人脸色忽变,把头扭过去,又闭起双目,“他早病死啦,你们就别费劲找了。”